哑巴眸光深邃,眼底划过一抹暗光。
为什么他总觉得……阿昭畏惧他却又不得不讨好他?好像有哪里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阿昭被他盯得后背发凉,似乎被一条阴冷的毒蛇注视着,她心中一慌,连忙压低嗓音说话:“兄长,今后阿昭干完活后可以来找你玩吗?”小孩的眸中一片清澈。
哑巴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书卷上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哑巴暗中打量着阿昭,想看看这么小的孩童到底在想什么,却发现孩童的眸子清澈,不染一丝尘埃。
阿昭就是阿昭,阿昭是他的弟弟,能有什么小心思?哑巴在心里唾弃自己生性多疑,他迟疑着点头,算是答应了。
阿昭顿时眉眼弯弯,展颜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给哑巴上药的时候,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就像是一只乖巧的兔子。
哑巴侧着脸,烛光幽微,映照着他俊美的侧脸,少年剑眉星目,哪怕身着粗布麻衣,也难掩俊逸模样。
哑巴目光幽暗,低头望着阿昭的眼睛,轻轻抿了唇。
阿昭后背发凉,被哑巴不动声色地观察之时,她后背不停冒出冷汗。
哑巴俊逸的侧脸,与上一世厌弃她的权贵模样渐渐重合,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阿昭被他吓出一身冷汗,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凶狠的毒蛇盯上了,吓得她指尖颤抖。
而后,阿昭借着天色已晚的借口跑回自己的房间,离开的时候她脚底抹油,跑的飞快,活脱脱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
哑巴看着阿昭匆匆离去的背影,脸上出现落寞的神情,眼底深处划过一抹不解。
为何阿昭这般怕我?他冰冷坚固的心房,似乎被人轻轻地叩开,如一阵春风吹拂,可融化三尺寒冰。
少年低头看着竹简,突然发现了不对劲,他的耳朵渐渐染成了淡淡地粉红。
他将古籍……拿反了。
阿昭走出冬暖夏凉的竹屋,屋外的狂风冰寒刺骨。
她的双脚没入厚厚的积雪,冰冷刺骨的疼痛从足底蔓延到天灵盖。
阿昭低垂着眸子,余光却悄然落在紧闭的院门,养父还没回来。
她眼底的怯懦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寒光。
阿昭低头,望着自己粗糙的带着血痕的掌心,眸光坚定,经历了上一世的悲凄,她的眸光多了几分疲惫和无奈,少了几分孩童的天真烂漫。
在哑巴兄长面前演戏时,她真的很害怕自己的小心思会被对方看穿。
翌日,清晨。
晨光熹微,太阳隐匿在洁白的云层之中,暴风雪渐渐停下。
阿昭的高烧退了,不过她依旧身子乏力,但不论生病与否,她都必须早起去将养父母的衣衫洗干净。
村子里的水流都结冰了,她只能背着一筐衣服去半山腰上找凿开的小河。
下山之时,阿昭发现古木下生长了一些治伤的草药,她摘了回去。
清晨,屋檐上的厚雪渐渐融化,哑巴早起读书。
少年借着窗外的晨光看书,他低头看着书卷,内容早已倒背如流。
村口的夫子再没有其他的藏书能够借给他,哑巴只好回忆年幼时看过的古籍。
他研墨,缓缓提笔,字迹工整落在草纸上。
少年苍劲有力的笔法,缓缓的落于纸上,字体工整隽秀,一笔一画,都能体现其沉默内敛的性格。
纸张洇墨,有些模糊,不过依旧能够看清字体。
还未写满一页纸,便听闻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兄长,阿昭可以进来吗?”门外传来孩童雌雄莫辨的稚嫩声音……哑巴提笔的手一顿,眸光幽暗。
他握笔的手一顿,眸光深沉,阿昭来作甚?“兄长……”门外的小孩声音怯懦,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怕惹恼了哑巴。
哑巴没办法装作听不见,他缓缓起身,打开竹门。
少年低头,瞥见了小孩红彤彤的眼眶,活像一只红眼睛的小兔子。
哑巴有些迟疑,偏生对上孩童抬眸时那双清澈干净的眸子,他的心似乎一滞。
终究还是心软了,他把竹门打开,让小孩进去。
阿昭进了竹屋后出奇的乖巧,哑巴倒也不用费心理会阿昭,将门关上后便自顾自地开始练字。
楷书、草书、行书、隶书……几乎所有的字体,哑巴都练得炉火纯青,不同的字体,应对不同的审查卷子的考官,也算是科考的一种方式。
阿昭识字,也曾看过一些话本子,剧情大多是千金小姐爱上穷书生,心甘情愿与书生私奔,愿为他当垆卖酒……不过楼里的姐姐,倒是爱看书生进京赶考的戏码,书呆子在花楼里里爱上花魁姑娘,与歌姬私定终身,高中恩科后为她赎身……阿昭不信这些,话本子不过是她闲来打发时间的工具罢了。
她也不曾学过四书五经,那些大道理阿昭看的头疼。
可是,若想通过科考改命,阿昭就必须想办法将这些书都读透了。
阿昭似是献宝一般从怀里取出一罐子草药,用细竹板轻轻蘸取一些涂抹到哑巴擦伤的侧脸。
少年五官精致,生的极为俊美。
哑巴看见小孩忽然靠近,原以为是小孩顽皮的恶作剧,却没想到是治伤的草药。
他身子一僵,耳廓染上一抹粉红。
“涂了药就能痊愈了。
”阿昭低声说道,像是哄孩子一般哄着这个年长自己许多的兄长。
哑巴:“……”一时间不知道谁才是小孩?这样哄骗小孩的伎俩对她的兄长十分管用,阿昭能清楚的看见,哑巴的脖子红了一片。
她低头抿唇,细长的睫羽掩盖自己眼中的笑意。
阿昭给哑巴受了伤的侧脸涂抹上药膏,随后,她乖巧地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她不说话打扰,只是偶尔东张西望,看着是个活泼爱动的小孩。
忽然,阿昭的目光落在哑巴的床底下……床底下有吸引她的东西,那是一本本的书籍,四书五经藏的极好,用破布包裹藏在床底下,若非阿昭身子矮小,怕是根本注意不到那四四方方的棱角。
她小小的身子蹲下来,像是一只小粽子,眼巴巴地看着床底的书籍,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兄长,那是什么?”哑巴没想到自己藏了好几年的书卷,这般容易便被阿昭发现了。
他眸光一黯,他停笔,墨水晕染在粗糙的纸上,令他方才写的字体晕染模糊。
少年清冷淡漠的心,也如同平静的湖水忽然被细雨搅动……哑巴眸光冰冷。
阿昭半蹲在地上,眸光落在床底的书籍,她小小的身子一僵住,只觉得自己似乎被死神盯上了,后背发凉。
不好……兄长似乎不愿让旁人知晓他读书习字的秘密。
她回头,仰着有些婴儿肥的脸蛋浅浅一笑,一双干净清澈的眸子弯成了月牙。
“阿昭也想读书习字,兄长可以教我吗?”小孩天真无邪的声音落入哑巴的耳中。
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堕寸光。
阿昭想读书习字是件好事,他没有理由拒绝。
他迟疑了一会,却在对上阿昭那双雾蒙蒙的双眸后妥协了。
过了好半晌,哑巴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阿昭装作目不识丁的样子,指着书上的词问哑巴,这是什么意思。
哑巴的眸光落在阿昭手指的字上,迟疑了片刻,从床底取了一张自制的纸笔,在上面写了一些常用的字体,又不疾不徐地画上对应的图案,最后大功告成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将那纸张递给阿昭。
纸张上画了村里常见的走兽、虫蛇、稻谷的图案和对应的字体,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一个初学的孩童学上一阵子。
阿昭脸上满是笑意,圆溜溜的双眸眯成了小月牙,皓齿微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嘴里甜甜地唤着:“多谢兄长!”哑巴不自在地撇开视线,眸光落在自己默写的古籍上,字体工整,却不曾发现自己的唇角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竹屋冬暖夏凉,窗外的墙角处长着几朵不知名的野花,竟在这冬日傲然绽放,能与梅花争冬。
阿昭进了这竹屋便不想离去,可是院子里的鸡鸭都归她管,早晨时,她只顾着洗衣晾晒,险些忘了院子里的鸡还饿着肚子。
她抱着手中纸张,唇角露出一抹笑意,至少她与哑巴兄长的距离变近了,不似上一世那般生疏。
阿昭满眼欣喜地握着手里的纸张,万事讲求循序渐进,抱大腿是门技术活……这件事,急不得。
在她的记忆中,兄长在在这一年的初春,离开了这处偏远的小山村。
据村子里打猎归来的猎户说,他在山上寻到了一具被饿狼分食的少年残骸,血肉模糊,早已看不出原本样貌。
上一世,养父母只是咒骂家里少了一个干活的奴隶,甚至都不愿去为他安葬。
那时,阿昭心生不忍,半夜三更寻了锄头跑到山上,将那具无名男尸草草掩埋,没让他曝尸荒野。
可是她没想到……那是兄长金蝉脱壳留下的假尸。
阿昭站在院子干活,思绪被一声河东狮吼打断。
昨夜,养父吃醉了酒,竟然真的一宿未归。
“杀千刀的小兔崽子!昨日你上哪去了?!”养母正满肚子的火气正愁没地撒,偏生阿昭在院子里喂鸡,被她瞧了个正着。
阿昭翻涌的思绪被打乱,她眉头微微一皱,低垂着眉眼,“我昨日睡的迷糊,但该干的活我都干完了。
”养母满腔的怒气,任凭阿昭如何回答,她都是要打她的。
养母拎着阿昭耳朵便将她提留起来,小孩的耳朵冻出了冻疮,可是养母不会管她是否疼痛。
阿昭耳朵疼得像是要被人生拉硬拽下来,她皱着眉头,却不敢反抗,疼得直打哆嗦。
养母将她狠狠地推倒在地,刚要提脚狠踹,耳边却猛然传来一阵狗吠。
邻家那只大黄狗长的凶神恶煞,正呲着牙恶狠狠地盯着养母。
“蠢畜生!”养母怕狗,被邻家的大黄吠得不敢动弹。
她两腿发抖,颤颤巍巍地将腿放下,拍了拍胸脯,喘着大气,好半天才说:“谁家养的蠢畜生,放出来吓唬谁呢?!”邻家的花婶也不是个软柿子,自家大黄是养来看家的,平日里最是乖巧。
大清早被人破口大骂,真是晦气!花婶指着养母的鼻子便反唇相讥:“你家的老畜生昨夜不也放出去一夜未归?!咋的,你家养的能出去溜达鬼混,就不许我家大黄四处走走?!”像是专门气养母一般,花婶拿了一块腌好的腊肉喂给大黄,鼻孔朝天,有些阴阳怪:“大黄乖,别跟这种人一般计较!”养母像是被人揪到了痛处,整个村子谁不知道她家男人不老实,邻居家的花婶就差指着她的鼻子嘲笑。
养母咬咬牙,心里恼恨,却又好面子不好当面发作。
她已经想好等养父回来如何拿捏他,扭着肥胖的腰肢便出门去村口打牌。
阿昭看着养母远去的背影,心底生出了几分怨怼。
她缓缓从冷冰冰的地上爬起来,冻的僵硬的手摸了摸自己青紫的耳朵,忍着疼痛接着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