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笼下,昏暗而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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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瑟瑟吹来,孔茶坐在山包上尽量收紧身子,几十米外的另一处山丘背风口,陈明森扎起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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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帐篷完全融进了夜色里,一道光束亮起,朝孔茶的方向晃了晃,脚步声来得很快,陈明森开口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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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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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茶抓起一块尖石攥进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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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见她的动作,陈明森云淡风轻:“这么近的距离,难道我抓不住你?下午的事,要是我真想报复你,你现在还能好好地坐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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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小人。”孔茶说,“你心思最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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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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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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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直接扔下她,“晚上冻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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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全是风吹来的沙子,孔茶手指发僵,用袖口擦了擦脸,慢慢跟上去。走到半路的陈明森回头,眼神戏谑,孔茶不自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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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说不报复的,好歹有一次,你得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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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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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可相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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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看四周,黑漆漆的沙地刮起了大风,卷起一阵风沙掠向北方。她用力摩擦小臂,加快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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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不睡车上?”茶茶警惕地站在帐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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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有了皮卡车,两人一般在车内过夜,虽说醒来时腰酸背痛,但是睡在钢铁皮子里,比睡在帐篷里更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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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森淡淡道:“我睡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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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茶跑向皮卡车,见后座的棉被不见了,她跑回来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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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棉被给我,我睡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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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被给你了,我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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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森脱掉外套,灯光穿过他单薄的衬衣,轻轻透出里面腰的轮廓。帐篷里光影微晃,他脱衣时,动作的影子折射在篷上,劲躯修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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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的夜晚,周围有些躁热,孔茶在帐篷门口探进脸蛋:“你可以睡睡袋,我不和你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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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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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品这个字,陈明森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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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物资都是我的,还用你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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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所有物资都是陈明森的,孔茶明白,她不愧疚,尤为气愤。要不是陈明森使坏强夺,她现在正舒服躺在房车里,抱着灰风,有张彭越可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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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眼前这个男人,她没有一点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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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大降温,有雨雪。”陈明森将手电筒的亮光调低一度,“帐篷比车更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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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顶军用帐篷的质量优越,用料扎实,防风,防雨,保暖,底部是加厚细羊毛毡,特供阎绝的高级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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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尊与屈从在脑海里反复摇摆,孔茶盯着帐篷,又盯着皮卡车,思来想去还是帐篷里的男人最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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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砸过他的命根子,有九成的可能性他会半夜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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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车门,茶茶如猫一样蜷缩在后座,入夜渐深,气温果然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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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帐篷里灯光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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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掉进了冰炉子里,孔茶鼻尖通红,不时搓动僵冷的手指,寒冷让她睡不着,她撕开一袋肉干,小口喝着瓶子里的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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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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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片雪花裹挟着盐粒似的雪粒,扑向车窗,在玻璃上融化成一行水迹,孔茶凑近,朝玻璃哈出一团白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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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的雪夜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在跳蚤窝堆的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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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前那场灭绝人类的核爆炸发生之后,黑潮时代开启,一年四季紊乱,大雪不定,出现在任何一个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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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二河、小茉莉、还有她……跳蚤窝里半数多的小孩都喜欢下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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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降临之初,二河他们先收集积雪,塞满家中所有能储水的器具。然后大家一起聚在秘密基地里,比赛吃雪,堆雪人,打雪仗,茶茶记得二河总是输,输了就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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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雪地里,似乎有一个小男孩向她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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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二河,茶茶试图看清,她不发抖了,牙齿还微微打颤,车内的温度似乎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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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茶已经记不清好友的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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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冷了,浑身升起一股暖意。她想着跳蚤窝,想起发生在哪里的好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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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玻璃,茶茶摸到滚烫的雪花,是的,雪花沾在玻璃上,融化成滚烫的泪水。透过模糊的水迹,窗外两旁是低矮的棚窝,狭窄过道尽头,一个小男孩赤脚踩着积雪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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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干瘦,粗稀眉毛下,一双充满希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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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二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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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二河已经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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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茶你别哭,我再也不会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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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爱吃卤鸡腿的小男孩躺在枯草上,眼神直直盯着棚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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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像大河一样,去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了,大河来接我了,他说,哪里有好多卤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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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没有痛苦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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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跳蚤窝的小孩就得忍饥挨饿,病逝早夭,而她在学校里的同学,每天有热乎饭吃,有课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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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是同样的小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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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什么是没有痛苦的世界?”回家的路上,她埋在哥哥的颈侧,泪流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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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两道影子投在跳蚤窝的棚墙上,大的背着小的,红色的月光似是浸满了血,满是腥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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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创造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让大河二河小茉莉他们都回来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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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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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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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