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其它小说 > 大明第一相 > 第19章  黄材

逸马杀犬于道!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如高僧的当头棒喝,让李步蟾呆立当场。
“子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石安之干脆从驴背上下来,指着满山的古树,循循善诱,“文章千古事,先学文章后习八股,文章功夫到了,所谓的八股,不过是末技而已。”
李步蟾猛然惊醒,冷汗岑岑。
树根为本,树梢为末,自己老想着八股,但八股是什么?
不过就是朱元璋为科举选士定的一个游戏规则罢了,说白了就是一个作文的框架,可能有些许技巧,但仅此而已。
文章的内核就是文章本身,荀子李斯那样的文章,唐宋八家那样的文章,换个框架,他们就写不出好文章了?
见李步蟾想通了,石安之望望天色,转身上驴,“走吧,今天就可以出安化县界了!”
李步蟾对着毛驴背上的石安之深躬一礼,然后紧了紧背上的书箱,快步追了上去。
算起来已是第三日,身体已经熟悉了旅程,今日行走得更快了一分。
看时候刚刚申时,两人眼前豁然开朗,地势平缓开阔,田亩如砥,重山被抛在身后,已是出了安化地界。
官道上碑亭兀立,里面一块嶙峋巨石,上书三个大字,“宁乡县”。
安化地形狭长,如同一根飘带,梅城在飘带的东侧一角,长沙又在梅城的正东方向。
从梅城往长沙,需经宁乡与善化二县,到了此处,行程已过一百五十里,堪堪近半了。
再往前行不远,便是宁乡的黄材镇。
一条官道自北边的桃江县蜿蜒而来,与这条东西向的官道交汇,在此交汇之处,横向摆放两排拒马,将道路分隔开来,拒马一侧插着一面旗帜,写明是宁乡巡检。
拒马是由五尺高的圆木斜向交叉而成,七八个弓兵守在拒马两侧,这些弓兵头戴笠盔身披皮甲,皮甲外套着大红的号衣。
稍远处的路旁张着一把青伞,下面摆着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窄袖团衫的官员,眼神炯炯地看着这边。
陆续有人从两边过来,汇集在这个关口,看装束,有商贾有工匠,还有游学的士子。
他们一个个掏出路引,打开自己的行礼,让弓兵上来查验。
商人更是神色紧张,在查验之时不免跟弓兵有一些小动作,弓兵则将他们引到伞下,自有一番勾兑。
石安之偏腿下来,牵着毛驴走了过去,李步蟾跟在后头,不由得暗自庆幸,现如今的大明不是万历以后,没个路引还真是寸步难行。
说起来,路引制和里甲制的组合,对于国家管理来说,确实是非常有力的措施。
不过这个设定的背景,是小农经济和保存政权,而不是工商经济和发展政权。
身为淮河流域的一个农家子,祖宗十八代都是农民,让朱元璋先天不足,哪怕是当了皇帝,身上的短板还是非常明显。
他构建出的大明,就是一种农村社会,民众世代居住在一个地区,只看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需知道井口外面的世界是哪般光景。
大明的百姓,在官府分配的田地之上耕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给国家提供赋役,接受朱家的统治和儒家的教化。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个农民所能设计的最完美的蓝图。
可惜的是,有些东西,他永远是不懂的。
他逼仄的视野和局限的思维,限制了他对于国家的框架设计。
这个世界不是静态的,而是动态发展的。很多东西,他用着还凑合,他的子孙用着可能就漏洞百出。
这个世界不是封闭的,而是开放的。他可以关起门来做农夫,但遥远的西方强盗,却拿起了火枪,扬起了风帆,准备殖民全世界。
岁月逝如河流,洗刷着一切故步自封,不是关门就能静好的。
石安之牵着毛驴,缀在人群后面,并没有试着插上去,而是从包袱里掏出一把豆子,放在毛驴的嘴边,安静地等候通关。
两刻钟过去,轮到了石安之,他取出自己的官印,有些骄横的弓兵马上矮了下来,那边伞下的官员也跑了过来,他在小跑,牛角腰带上的海马也在小跑。
这个海马不是药材海马,而是一匹身有火焰的白马,踏浪而行,这是源于帝王仪仗中玉马旗,是九品武官的补子。
说起来,这九品武官的海马,比九品文官的鹌鹑看着顺眼多了。
这位是宁乡巡检,石安之跟他寒暄几句,就骑驴而去。
两人互不隶属,又文武殊途,这位巡检行事也还规矩,实在无话可说。
是夜,宿在黄材驿站。
黄材有沩水直达湘江,石安之打算将毛驴寄在驿站,改走水路去往长沙。
黄材这个地方,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其实非同凡响。
湖湘理学,受影响至深者,是张栻张南轩。
张栻是宋朝名相,紫岩先生张浚之子,张氏父子的埋骨之地,就是黄材。
张氏父子是四川绵竹人,却双双长眠于潇湘之地,也是儒林的一段佳话。
但李步蟾知道的,其实还是另一桩事。
四百多年后,一个农夫去山上种红薯,不曾想被他一锄头挖出来一件国宝,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四羊方尊。
后来,又在此发掘出炭河里古城,这是少有的商周城址。
在黄材的这一夜,不知是什么缘故,李步蟾睡得不甚安稳,居然还做了一梦。
他梦见江上行舟,风急浪高,自己居然还在梦里赋诗,直到凌晨醒来,那诗还印在脑海里。
“无赖东风试怒号,
共乘一叶傲惊涛。
不知两岸人皆愕,
但觉中流笑语高。”
这诗说不上打油,但委实没多少可取之处,李步蟾自己都觉得不怎么样,顶多就是个语句通顺。
诗的第一句就搬运了老杜的“八月秋高风怒号”,又全然没有老杜的笔力,连个搬运工都做得不专业。
李步蟾简单洗漱一番,就与石安之踏着晨曦,赶往黄材码头,上了一艘由沩水至长沙的客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