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其它小说 > 大明第一相 > 第20章  石瓦

“当当……”
悠长的钟声,从远处的大沩山深处传来,宛如禅唱,那是千年古刹密印禅寺,宁乡城外密印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如此意境,不让枫桥夜泊。
听着钟声,看着天边浮现的一缕紫气,李步蟾先给石安之剥了一枚煮鸡蛋,然后抱膝安坐,静等着开船。
沩水至湘江到长沙,水路二百多里,东风送帆,顺流而下,一日可至。
沩水航船,与资水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从宁乡到善化再到长沙,人烟一处比一处稠密,地方一处比一处富庶。
每隔一二十里,都有廊桥如鸟,凌空飞越河流,流通两岸。
凡有桥必有市,市集的货物也是越发丰富,沿岸上船的乘客,脸上的笑容越发常见,身上的衣裳越发齐整,说话的中气越发高昂。
客船在善化的高塘岭汇入湘江,湘江为潇湘第一河流,此时春水泛滥,水面开阔,浩浩荡荡,白帆如雁。
“呜呜……”
刚入湘江,一阵恶风突如其来,呼啸之声犹如鬼哭,湘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动,恶浪排空,客船在浪尖翻动,宛若婴儿的摇篮,被浪头抛上抛下,再抛下抛上。
这般情势,船家也不敢再待在船尾,吆喝着降下风帆之后,也都缩回了船舱,抱紧舱中横木。
困守舱中,只听得四面皆有骤雨之声,暴烈地敲击着客船,这是浪花被恶风卷起,摔打腾越而至。
舱内的客人被天地之威所慑,一个个面如土色,随着客船起落,不时惊呼。
倒是石安之与李步蟾这一老一小面色如常,石安之抓着横木,大声道,“孺子,得闻谢东山泛海之事否?”
谢东山就是谢安,李步蟾不知他的这桩逸事,大声回道,“不曾。”
“谢安石盘桓东山之时,常与王右军、孙兴公、支道林诸贤出海游玩。
有一次,海风骤起,黑浪如山,小舟如丸,被风浪任意拨弄,他人齐齐失色,都让舟公返航,唯独谢安石面不改色,在船头吟啸如故,舟公看谢安石闲庭信步,视风浪如无物,他便也呼喝操舟,往风浪中去!”
石安之环顾舱内,哈哈大笑,“就如今日一般,不过比起东海之风波,区区湘江之风浪,小也,太小也!”
石安之的声音甚高,犹如呐喊,在船舱回响,纵是恶风也压制不住。
舱中之人本来惶恐不安,听了石安之讲谢安故事,也都渐渐安静下来。
“大猷龚渤海,雅量谢东山。”
李步蟾也是高声大呼,“谢安石如此气度,难怪能镇安朝野,倾灭狂胡!”
石安之扬声笑道,“谢安石之舟,往东海风浪中去,风益高浪益猛,小舟随风浪而舞,在漩涡中任意东西,王右军诸人面如土色,再也坐不住了,谢安石方让舟公徐徐而归。”
李步蟾道,“如此看来,那东床快婿,只能在窗前,而不能在海上啊!”
王右军就是王羲之,被李步蟾如此笑谑,舱中之人不由得忍俊不禁,气氛也就松弛了下来。
见众人缓和了一些,船家也松了口气,向石安之投去感激的眼神。
外头飘摇已是险境,若是舱内再起骚乱,那就不可测度了。
好在无根无据的恶风,来得急去得快,一刻钟之后,风浪就渐渐息了,舱中满是惊魂未定的吁气之声。
船家赶紧出去收拾甲板,挂起风帆。
李步蟾也吐了口气,忽然想起昨夜之梦,便与石安之说起昨夜的梦里赋诗。
“你现在天天读书,所以你做梦都是诗。孺子,记住了,好诗美文,没有凭空而来,都是一字一句抠出来的。”
石安之没有点评梦中之诗,却鼓励道,“孺子,上岸后记得把这段故事记下来,三十年后,当成美谈也!”
“……”
说话之间,一座恢宏的大城呈现在眼前。
长沙到了。
客船从江心靠向江岸,一根长长的竹篙伸出,“笃”的一声,点在码头上。
船家身子前倾,手上青筋暴起,竹篙猛地弯曲如弓,客船一触既分,再触再分,一阵颤抖之后,停靠在码头上。
此处码头,名为朱张渡。
三百多年前,朱熹与张栻相会岳麓书院,两个多月朝夕晤谈,是为“朱张会讲”。
他们的辩经,引八方学者跋山涉水而来,就在此处横渡,“座不能容”,“饮马池水立涸”,盛况空前。
因此盛况,这个岳麓山脚橘子洲头的渡口,得名曰朱张渡。
跟随客船一日航行,太阳已经隐于湘江尽头,只余下一抹余晖,不过片刻,那一抹余晖也消失不见,天地之间一片苍茫,陡然安静了下来,耳边只听得湘江奔流吟唱。
李步蟾从船板上跳下,反身去接石安之。
“哎呦!”
石安之毕竟岁数大了,从拂晓到垂暮,整整一天都困在船上,刚才又经历了一场风波,不免腰膝酸麻,甫一下船,歪歪斜斜地在船板上走了几步,上得码头,竟然身子一歪,眼见就要摔倒。
李步蟾一惊,来不及多想,赶紧上前抱住石安之,他个子太矮,没能抱住腰身,只抱住了大腿。
不过亏得他这一抱,石安之没有滚下河,而是吃不住力,一个踉跄倒在码头上。
倒是李步蟾被他一带,摔了个滚地葫芦。
船家大惊失色,从甲板上跑下来,搀起石安之,上下打量,连声相询。
这可是一位学官,真要摔伤落水,他们搞不好就要吃官司。
见船家脸色发白,石安之活动一下手脚,“老夫没事,你去看看那童子!”
“先生,我没事,就是书箱不能用了!”
那边李步蟾从地上爬起来,他见机得快,摔倒前换了个角度,举手护住头部,这才不至于摔破脸。
饶是这样,书箱被摔散了架,衣服的袖子也破了。
“小先生别急,小人赔你的书箱和衣服!”
看船家忐忑不安,李步蟾笑道,“我自己不慎摔倒,与你何干?”
“是啊,与你无关,你自去即可!”
石安之过去帮李步蟾收拾东西,突然笑道,“多亏老夫是石学士,要是是瓦学士,不就跌碎了?”
“是啊,”李步蟾抹了一把虚汗,“真是好险!好险!”
一老一小哈哈大笑,抱着书籍衣物,往长沙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