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你和晓红坐着聊会。晓武出来跟我干点活。”老李刚回来就急匆匆的拉走了李晓武。
“大哥我跟爹出去一下,回来再聊聊武侠片!”李晓武还不忘回头冲顾远喊了一嗓子。
此时,李晓红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脸上却带着一丝担心。
“怎么了?”顾远随口问道,拿起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
李晓红叹了口气,将盘子放在炕桌上,“我们从姥姥家回来,路上看见几个小子被揍得鼻青脸肿。”
“没一会儿,就有几个女的来追我们,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她们就把我爹给拦住,指着鼻子一顿骂,说是晓武把她们家儿子给揍了。”李晓红的声音带着几分难堪,“其中一个挺壮的女人,还、还踹了我爹一脚……”
顾远问:“那你爹还手没?”
李晓红道:“我爹……我爹屁都没敢放一个……就那么杵着让人家骂……要不是我和我娘拦着,死活把他拉走了,他现在估计都出不了那个村……”
“噗——”顾远差点没把嘴里的苹果喷出来,连忙用手捂住,强忍着笑意。
他咳了两声,掩饰住笑意:“咳,这个……确实有点……”
李晓红并没有因为顾远的笑而不高兴,只是担心的说:“我爹那人……打孩子没轻没重……”
顾远放下苹果,说:“小孩子打架,也正常。不过,你爹这……有火气也是正常的。这样吧,我出去劝劝你爹。”
“真的?”李晓红眼睛一亮,“可是……我爹那脾气……”
“放心,我有分寸。”顾远笑了笑,站起身,溜溜达达地朝着门外走去。
刚走出院门不远,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击打声和孩子的怪叫声,间或夹杂着老两口气急败坏的怒骂。
顾远绕过一个土坯墙角暗中观察,好家伙,眼前的场面,堪称一出“家庭伦理动作戏”。
李父手里拿着一根笤帚疙瘩,正一下一下地往李晓武屁股上招呼。李母则在一旁,时不时伸手拧一把李晓武的胳膊或者大腿,形成“混合双打”之势。
李晓武一边象征性地躲闪求饶,一边则嘻嘻哈哈的仿佛打的不是他。
“草你姥姥的!我让你皮!让你惹祸!”老李同志显然是气急了,连压箱底的粗口都飚了出来,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李晓武怪叫一声:“爹!轻点!打坏了以后谁给你养老送终!”
“我呸!指望你?我不如指望门口那条老黄狗!”
就在这时,一直辅助攻击的李母突然停下了手,一把打开了老李挥舞着笤帚疙瘩的手,杏眼圆睁:“李老栓!你骂谁呢?他姥姥是谁?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连辈分都搞不清了!”
正挥汗如雨进行“教育工作”的李父被打断,一脸懵逼:“我……我这不是气话嘛……”
“娘!你听见没!爹他骂你妈妈!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地上的李晓武立刻抓住机会,开始煽风点火。
老李勃然大怒,指着李晓武:“你个臭小子!还敢拱火!”说着又要动手。
李母却一把将老李推开,转而瞪着李晓武:“还有你!小小年纪,在外面惹是生非,打伤了人家的孩子,还有理了?”
“娘,是他们先……”李晓武试图辩解。
“闭嘴!”李母根本不听,上去就是一个大逼兜,“还敢还嘴!我看就是揍得轻!”
李晓武笑嘻嘻的说:“娘,你轻点,别把手打疼了……”
顾远站在不远处,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家三口,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放慢脚步,装作刚刚溜达到这里的样子:“咳咳……叔,婶儿,这是……忙着呢?”
正在气头上的老两口听到声音,动作都是一僵。回头看到是顾远,两张老脸顿时泛起尴尬的红色。
“哎呀,顾……顾先生,你咋出来了?”李父连忙扔掉手里的笤帚疙瘩,搓着手,“没啥,没啥,就是……就是这孩子不听话,教训教训。”
“让您见笑了,见笑了。”李母也赶紧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脸上努力挤出笑容,用蹩脚的、她认为足够“文明”的词句解释着,“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我们……我们这是进行批评教育呢。”
地上的李晓武也骨碌一下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嗯,孩子嘛,是得多教育。”顾远点点头,肯定二老的正确性,“不过,二老也消消气,毕竟是亲儿子。”
老两口听了,连连点头称是,也不好意思再当着外人的面继续“教育”儿子了。
“走走走,进屋,进屋歇着。”李父连忙招呼着。
“对对,顾先生快进屋坐。”李母也附和道。
回到屋里,气氛稍微有些沉闷。李母和李晓红去外间准备午饭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隐约传来。李父盘腿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紧锁,显然还在为儿子的事情和刚才的“丢人”场面而烦心。
李晓武则耷拉着脑袋,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坐在门槛上,不敢上炕,也不敢看他爹,只是时不时偷偷抬眼瞄一下顾远。
顾远端起桌上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沉吟片刻,开口打破了沉默。
“大叔,”他看向李父,语气随意,像是闲聊,“我倒觉得,晓武这孩子,挺有意思的。”
李父不解其意。
顾远继续说道:“晓武这孩子有活力,胆子大,身手也好。现在看着皮了点,但好好引导一下,未必不能成材。”
他这话并非是客套。李晓武身上有股子狠劲和机灵劲,如果放在对的地方,确实能算是块璞玉。
李父愣愣地听着。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有“文化人”,这么评价自家的臭小子!
顾远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李父身上:“大叔,我就直说了吧。晓武留在村里,惹麻烦不说,还容易糟蹋了。我在香江那边,现在也算有点赚钱的门道。你们愿不愿意让晓武跟我出去闯荡闯荡。”
这话一出,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李父嘴巴微张,手里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在了炕上,烟灰撒了一片。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顾远,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去……去香江?跟着顾先生?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混沌了大半辈子的脑袋!
下一秒,这位朴实的庄稼汉子做出了一个让顾远都始料未及的举动。他猛地从炕沿上滑了下来,“噗通”一声,竟然直挺挺地就要跪在地上!
“哎!大叔!你这是干什么!”顾远一步上前,连忙去扶。
门槛上的李晓武也吓了一跳,也冲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扶起自己的老子说:“爹!你干啥呢!”
“顾先生……您……您说的是真的?”李父被顾远搀扶着,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浑浊的老眼里瞬间噙满了泪水,“俺家晓红都跟我说了,她在香港落了难,是您……是您大恩人帮了她!现在……现在俺家这个不成器的臭小子,整天就知道惹祸,俺……俺是真愁啊!您要是……要是真愿意带他出去闯荡,给他找条活路,您……您就是俺们老李家的大恩人啊!”
说着,他挣脱顾远的手,又要往下跪,嘴里还念叨着:“俺老汉没啥值钱的……他们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俺……俺就把这点黄金都给您!”
顾远哭笑不得,死死地拉住他:“大叔!快起来!有话好好说!你不愿意就直说,用不着这样!”
“愿意!俺愿意!俺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李父老泪纵横,语无伦次。
“爹!”李晓武也急了,用力把他爹往炕上拉。
顾远也加了把劲,总算把情绪激动的老汉给重新按回了炕沿上。他递过去一张纸巾:“大叔,你先冷静点。当年我虽然帮了晓红,但她也天天给我做饭了。你这又下跪又整景的,不是想折我的寿吗。”
他这半开玩笑的话,总算让李父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老汉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哽咽着说:“可……可不敢……顾先生,俺……俺就是太激动了……”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李晓武,突然“咚咚咚”朝着顾远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响亮。
“俺替俺爹磕!”少年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郑重。
李父看着儿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恰在此时,李母和李晓红端着饭菜从外间走了进来,看到屋里这爷儿俩一个哭一个磕头的场景,顿时都愣住了,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几天后,顾远带着李晓红和李晓武,踏上了返回香港的路途。
临行前,经过一番推辞拉扯,老两口最终还是收下了顾远硬塞过来的几百块钱。顾远本来想多给一些,但老两口死活不要,说几百块已经是他们几年的收入了,再多死活不要。顾远见状,也只能作罢。
村口,分别的场景总是带着离愁别绪。
李老头拉着儿子的手,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一字一句地叮嘱道:“晓武!到了香港,一切都要听顾先生的!他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不准惹是生非,不准偷懒耍滑!你他妈要是敢不听话,敢给顾先生惹麻烦,哪天被赶回来了,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到时候,你就没我这个爹了!”
李晓武依旧嬉皮笑脸,忍不住嘴欠:“爹,你看这大喜的日子,你咋还整这出呢……”
“啪!”李老头重重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背上,力道之大,让李晓武一个趔趄,“你他妈给老子听清楚没!”老汉面色凝重,眼神锐利。
李晓武被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严肃道:“爹!你放心!远哥以后就是我亲哥!谁要是敢找远哥麻烦,老子弄死他们!”
“啪!”又是一巴掌,这次是抽在了李晓武的脸上。
“你他妈跟谁俩自称老子呢!”李老头吹胡子瞪眼。
李晓武捂着脸,闪到一边,刚才那点霸气瞬间荡然无存。
老李又凑近几步。李晓武下意识地想躲,然而这次老李却伸出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儿子身上那件明显不太合身的旧外套,动作笨拙而又温柔。
“你爹我……没啥大能耐,给不了你啥好前程。”老汉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以后……爹想揍你,怕是也没啥机会了。到了外面,自己……机灵点,好好跟着顾先生学本事……爹希望你……有点出息……”
李晓武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睛像是进了沙子,涩得厉害。但他强忍着,他可不想像他爹一样没出息,动不动就掉眼泪。
他重重地“嗯”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爹,娘,姐,你们放心吧!等我将来赚了大钱,一定把你们都接到香港去享福!”
站在一旁的李母再也忍不住,捂着嘴低声啜泣起来。李晓红也红了眼眶,默默地流着眼泪。
顾远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末了,拍了拍李晓武的肩膀:“行了,时间不早了,该走了。”
“嗯!”李晓武深深地看了一眼父母和家乡,然后毅然转过身,跟着顾远和姐姐,朝着村外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