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热乎乎的晚饭，李父李母便开始忙着烧炕。北方农村的冬夜，离了这热炕头可不行。
李母心疼女儿，更觉得顾远是大城市来的贵客，不能怠慢，坚持把家里最大、最暖和的东屋收拾出来，铺上崭新的被褥，让顾远住。她自己则带着李晓红，打算去村里的亲戚家挤一晚。
李父则拍了拍小儿子李晓武的肩膀，让他晚上跟自己睡西屋，务必照顾好顾先生。
土炕烧得暖烘烘的，躺在上面，身下的热意缓缓渗透上来，驱散了冬日的寒气。顾远望着糊着报纸的屋顶，一时间有些恍惚。
想当年，国家经济还没起飞，他自己也是从这样的农村走出来的，也住过这种烧着柴火、带着烟火气的土房子。后来一路摸爬滚打，成了国际知名的大导演，住惯了豪宅酒店，如今骤然回到这种环境，竟没有丝毫不适，反而生出几分久违的亲切感。
“感觉……还不错。”顾远心里默默评价了一句，闭上了眼睛。奔波劳累，加上这温暖舒适的土炕，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顾远就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
李父李母已经起来了，正有些歉意地跟顾远解释。说是晓红她姥姥年纪大了，知道外孙女回来，想得厉害，非要让他们今天就带着晓红过去看看。老人家住在邻村，走过去也要点时间。
顾远自然不会介意，连说应该的，让晓红多陪陪老人家。他看得出李晓红眼中的雀跃，也乐得让她多享受一下难得的家庭时光。
临走前，李父又郑重地嘱咐儿子李晓武：“在家好好招待顾先生，别毛手毛脚的。顾先生是贵客，怠慢不得！”又扭头对顾远笑了笑，“这小子，别看岁数不大，干活是把好手，比我跟你婶子都利索。”
李晓武嘴上答应着，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兴奋。爹妈一走，姐姐也跟着走了，这家里可就他说了算了！送走了父母和姐姐，他立刻没了刚才那副老实模样，围着顾远转悠，显得格外亲近。
“远哥，香江是不是可好玩了？听说遍地都是黄金？”李晓武一脸向往。
顾远笑了笑，捡着些香江的趣事跟他聊。李晓武听得是手舞足蹈，时而惊叹，时而咋舌，仿佛自己也跟着去了一趟那繁华都市。
聊着聊着，就快到中午饭点了。
李晓武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远哥，咱家的好东西，你们城里人肯定吃不惯。要不……我去山里给你弄点野味尝尝鲜？”
没等顾远答应，这小子一阵风似的跑回屋，没一会儿就扛着一把老式的猎枪出来了，冲顾远得意地晃了晃：“远哥你等着，我枪法准着呢！”
说罢，也不管顾远什么反应，一溜烟就往村后的山林跑去。
顾远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这年代，内地对枪支的管理还不像后世那么严格，尤其是在偏远农村，有杆猎枪防身打猎不算稀奇。但这小子风风火火的样子，总让人有点不放心。
他在院子里等了许久，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却还不见李晓武回来，心里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别是在山里出了什么意外吧？
想到这，顾远也坐不住了，锁好院门，顺着李晓武离开的方向找了过去。
刚走到村口附近的一片小树林外，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叫骂声和击打声。顾远心头一紧，加快了脚步。
拨开树丛，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李晓武确实回来了，肩上还扛着两只死山鸡，看样子收获颇丰。然而，此刻他却并非得意洋洋，而是正陷入一场“激战”。
说激战，其实有点抬举对方了。
围着李晓武的是四五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半大小子。双方都没用家伙，赤手空拳地扭打在一起。说是扭打，更像是单方面的碾压。
顾远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只见李晓武动作极其利落，三拳两脚，就把那几个小子全都撂倒在地。一个个哎哟哎哟地哼唧着，爬不起来。
这还没完。
李晓武把肩上的野鸡往地上一扔，弯腰捡起一只不知是谁掉落的布鞋，走到一个少年面前，毫不客气地用鞋底抽打着对方的脸颊。
“啪！啪！”
鞋底抽在脸上，声音清脆。
顾远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前世今生，他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可这么生猛的半大孩子，还真是头一回见。这小子才多大？十五？十六？下手也太狠了点。
只听李晓武一边抽，一边嘴里还骂骂咧咧：“服不服？啊？还敢来我们村装逼？再装！我让你再装！”
那几个被打倒在地的少年，有的捂着脸不敢吭声，有的则是不服气地回骂，但声音明显带着怯意。
顾远皱着眉，快步走了过去。“晓武，住手！”
李晓武听到顾远的声音，手上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到是顾远，脸上立刻扬起笑容，只是那笑容配上他刚才的举动，怎么看怎么有点违和。
“远哥，你咋来了？”他随手把鞋子扔到一边，拍了拍手。
顾远没理会他的问话，目光扫过地上那几个鼻青脸肿的少年，沉声问道：“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打你？”
这话一出，地上那个被鞋底抽脸的少年顿时来了气，挣扎着吼道：“谁他妈打他了？是他打我们！这个逼养的手欠得很！我们小时候欺负过他，现在见了我们就打！我们落单总挨揍！今天好不容易凑齐了人想找他说道说道，妈的，他又动手揍我们！”
另一个少年也跟着骂道：“就是！狗娘养的！动不动就打人！”
李晓武听他们嘴里不干不净，顿时又来了火气，又要上去揍人。
顾远一把拉住了他。
“远哥，是他们总来我们村，小时候还揍我，把我姐都气哭了！lgb我今天要给他们好好熟熟皮”，李晓武义正言辞。
“你先别说话。”顾远按住他，转向那几个少年，“你们以前欺负过他？”
几个少年对视一眼，那个领头的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顾远大概明白了。这就是典型的乡村少年意气之争，积怨已久。不过李晓武这报复心和下手狠劲，确实有点超乎寻常。
“行了，都起来吧。”顾远对那几个少年说道。
那几个少年互相搀扶着，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
李晓武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冷笑。
就在这时，一个让顾远心惊肉跳的举动发生了。
李晓武竟然顺手抄起了刚才扔在地上的那杆猎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那几个少年！
“妈的，还敢瞪我？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们？！”李晓武恶狠狠地说道。
那几个少年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腿肚子都在打颤。
“李晓武！”顾远厉声喝止，一把按下了他手中的枪管，“你干什么？！把枪放下！”
李晓武看了眼顾远，随即咧嘴一笑，放下了枪：“远哥，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们，逗他们玩呢。”
顾远看着他那满不在乎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种拿枪指着人的行为本身就极度危险，也反映了这小子内心的无法无天。
“你再这样胡闹，我回去就告诉你姐！”顾远沉下脸。
提到姐姐，李晓武哈哈大笑道：“我才不怕我姐呢！”随即又换上嬉皮笑脸，“不过远哥你都发话了，我不为难他们就是了。”
顾远叹了口气，这小子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看来只能用他父母来压他了。
“你这个样子，要是让你爹妈知道了，他们该多担心？”顾远放缓了语气。
这话似乎戳中了李晓武的软肋，他脸色微变，连忙摆手：“远哥，千万别告诉我爹！咱俩是好兄弟，对吧？你看，我还给你打了野鸡呢！”他指了指地上的猎物，试图转移话题。
顾远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却不由得有些头疼。这李晓武，简直就是个标准的乡下刺头，精力旺盛，胆大包天，崇尚暴力，做事毫无顾忌。放在后世，妥妥的重点关照对象。
“行了，枪收好。”顾远说道，“以后他们要是不主动来找你麻烦，你也别去为难人家了，听见没有？”
他倒不是想当什么老好人，纯粹是觉得李晓武这种性格，在这种环境下，如果不加以引导，早晚要出大事。打架斗殴是小，万一哪天擦枪走火，或者下手没轻重出了人命，那可就彻底毁了。
李晓武见顾远不再追究，也不提告状的事了，连忙点头答应：“远哥咱俩谁跟谁，你照顾我姐姐，我就拿你当亲哥！我听你的！”
然后，他转向那几个还站在原地不敢动的少年，挥了挥手，态度极其傲慢：“听见没？远哥发话了，今天饶了你们！都给我滚蛋！以后别让我在我们村地界看见你们！”
那几个少年如蒙大赦，互相搀扶着，头也不回地跑了，连滚带爬，狼狈不堪。
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李晓武得意地哼了一声，这才弯腰捡起地上的两只野鸡，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拎着猎枪，对顾远笑道：“远哥，走，回家！我给你露一手，让你尝尝我的烤鸡技术！”
回到李家小院，李晓武果然展现了他爹口中的“手脚利索”。
杀鸡、褪毛、清洗，动作麻利。又不知道从哪里翻找出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菜，洗净切好。在院子里架起火堆，把处理好的野鸡用树枝穿着，在火上翻烤，不时撒上些自带的盐巴和调料。很快，诱人的肉香就弥漫开来。
趁着烤鸡的功夫，这小子又溜进屋里，没一会儿，鬼鬼祟祟地捧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出来了，里面装着半碗浑浊的白酒。
“远哥，嘿嘿，这是我爹藏的宝贝，高粱烧，劲儿大！咱俩整点？”李晓武献宝似的递给顾远。
顾远看着那碗酒，又看了看李晓武兴奋的脸，笑得很无奈，还是接了过来。
烤鸡外焦里嫩，香气扑鼻。野菜清脆爽口，带着一丝微苦。就着这简陋的“山珍野味”和烈口的土烧酒，两个人就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坐着，边吃边聊。
酒过三巡，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
李晓武聊起了村里的事，聊起了他对外面世界的向往，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了最近在镇上看过的电影。
“远哥，跟你说，前两天我去镇上看了个电影，叫《少林寺》！”李晓武说得眉飞色舞，两眼放光，“里面的和尚打架挺热闹！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不服气和炫耀：“我觉得吧，武功也就那样！真要动起手来，我肯定比他们厉害！你看我刚才，三两下就把那几个小子干趴下了！”
顾远默默地啃着鸡腿，听着他的豪言壮语，心里却不由得一动。
《少林寺》……这片子现在确实火遍大江南北，引发了一股功夫热潮。
而眼前这个李晓武，虽然好勇斗狠，但身手确实不是盖的。反应快，力量足，动作凶猛，而且似乎有种天生的打斗直觉，完全是野路子练出来的实战能力。
“你说，我功夫这么好，怎么就没人找我去拍电影呢？”李晓武灌了一口酒，带着几分憧憬和遗憾说道，“我要是去拍电影，肯定比那个叫……叫啥来着？对，李什么杰！肯定比他还火！”
顾远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脑子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这小子，胆子忒大，精力过剩，留在村里，照他这个惹是生非的性子发展下去，很容易就变成横行乡里的村霸。现在是小打小闹，以后呢？万一哪天严打，给他扣个流氓罪的帽子，这辈子就算完了。
可他这身手……这股子狠劲儿……还有他对电影的这份向往……
顾远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辛辣的白酒，目光落在李晓武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却又透着桀骜的脸上。
一个念头，渐渐在他心中清晰起来。
这小子是块玉，带着棱角、甚至有点硌手。
但如果……把他带出去呢？带到香江那个光怪陆离、龙蛇混杂，却又充满无限可能的电影圈呢？
他这身手，这股子狠劲，放在大银幕上，或许能成为一种独特的魅力。动作片，尤其是香港的动作片，正需要这种生猛、真实的冲击力。
与其让他在乡下野蛮生长，不如……带他去香江拍戏。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顾远心中漾开了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