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远依约前往嘉禾。
刚踏入嘉禾位于斧山道的总部大楼，顾远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大厅里人来人往，比平时多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嘉禾体系内有分量的人物。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打着招呼，讨论着天气或者无关紧要的圈内八卦，努力营造出一副风平浪静、得失不萦于怀的模样。
但顾远知道越是这样，越说明底下暗流汹涌。
这么多人出现在这里，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目光扫过人群，顾远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
那是一个身形敦实，气场十足的中年男人，穿着简单的练功服，正和几个人谈笑风生，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洪银宝！
顾远心中微微一动。这位香江影坛的“大哥大”，前世可是他童年录像厅记忆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主演的动作喜剧片，几乎部部经典。
看着这位此刻还显得相当年轻（虽然也已经是大哥级人物）的洪银宝，顾远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微笑，带着几分粉丝见到偶像的亲近感，主动朝对方点了点头。
洪银宝微微一怔，目光在顾远那张过分年轻且英俊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也礼节性地回点了一下头，便转回去继续和身边的人说话，并未过多在意。
顾远也不生气。
人家现在可不认识他是哪根葱。自己这主动示好，倒显得有几分自作多情了。
可能这就是情怀吧。顾远在心里默默吐槽了自己一句，收回目光，不再关注那边。
“顾生！你可算回来了！”
一个惊喜的声音打断了顾远的思绪。邹闻怀快步从办公室方向走了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紧随其后的是何贯昌，也是一脸笑意。
“邹先生，何先生。”顾远笑着打招呼。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邹闻怀拍了拍顾远的胳膊，显得十分亲热，“走，里面坐。”
何贯昌更是亲昵地拉着顾远的手臂，一边往里走，一边引着他来到洪银宝面前。
“三毛，”何贯昌笑着介绍道，“这位就是我总跟你提起的顾远，顾生。”
洪银宝这才正眼打量起顾远。刚才只是匆匆一瞥，得知他就是顾远，心想：……也太年轻了点吧？
“顾生，这位是洪银宝，我们都叫他三毛。他岁数比你大不少，你叫他洪大哥就好。”何贯昌继续介绍。
“洪大哥。”顾远从善如流，伸出手。
洪银宝心中虽然嘀咕着“怎么会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小白脸”，但面上却丝毫没有怠慢，伸出那只有力的大手，和顾远的手握在了一起。
“顾生，久仰大名。”洪银宝淡淡的说。
“洪大哥客气了。”顾远微笑道。
简单的寒暄后，众人移步到邹闻怀宽敞的办公室。
落座，秘书奉上茶水。
气氛稍稍有些凝滞。
邹闻怀饮了口茶，看向顾远，开口道：“顾生，这两个月休息得怎么样？内地风光如何？”
“托邹先生的福，还不错，走了走，看了看，长了不少见识。”顾远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就好。”邹闻怀点点头，话锋一转，“最近的电影……你回香江后，有时间看吗？”
“刚回来，还没来得及。”顾远如实回答。
邹闻怀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自嘲：“唉，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了。新艺城那边，《难兄难弟》的票房出来了，接近一千七百万。”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的洪银宝。
“我这里呢，好在有三毛这部《人吓人》顶着。但之前花大价钱排的《奇门遁甲》，就算联合了邵氏院线，结果……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邹闻怀的声音沉了下来：“这两个片子，都是我们嘉禾今年的重头戏，可本地票房加起来，还不如新艺城那一部戏多。”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邹闻怀又看向洪银宝，语气放缓了些：“三毛，我知道你为公司赚了不少钱，劳苦功高。我现在说的是打擂台的事情，你可别往心里去。”
安抚完洪银宝，他的目光再次转向顾远，眼神锐利起来：“顾生，你看看新艺城那几位，石天，王青，吴耀汉，哪个像是能独立扛起票房的大明星？可人家硬是凭着一部戏，杀出了一条血路！”
“这让我想起你当初拍《英雄本色》时，大胆启用迪龙、阿发他们三个，现在看来，是多么的正确！”
“我们嘉禾是赚钱的公司，不是输不起一两场。但是，”邹闻怀加重了语气，“我们不甘心就这么被几个年轻人压着打！顾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远当然懂。
他太懂了。
这正是新艺城强势崛起的开端。如果不是他这个穿越者的出现，未来接近十年的时间里，香江影坛都将是新艺城与嘉禾、邵氏三足鼎立，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新艺城都将占据着优势地位。
《最佳拍档》系列，《难兄难弟》，《开心鬼》系列……一部接一部的现象级喜剧片，将彻底改变香江电影的格局。
邹闻怀感受到的压力，仅仅只是个开始。
“邹先生的心情，我理解。”顾远平静地说道。
这时，一直沉默的洪银宝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火气：“邹先生和何先生一直说等你回来商量对策，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回来了。我们可都等着听你的高见呢。”
这话听起来客气，但那语气，怎么听都带着点“我倒要看看你这年轻人能说出什么花来”的意味。
顾远笑了笑，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高见不敢当，洪大哥言重了。我这两个月都在外面，对现在的情况了解不多，还需要点时间。我也就是帮着出出主意，提点不成熟的建议。”
洪银宝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顾生，”他的声音沉了几分，“邹先生和何先生等你回来，可不是听你这些客气话的。《英雄本色》拍得好，票房也争气，这点我洪银宝佩服你。但你如果总是这么‘谦虚’，那我倒觉得，这份佩服要打些折扣了。”
这位大哥大，明显不服气啊。
也难怪。洪银宝是谁？嘉禾的顶梁柱，洪家班的班主，香江影坛跺跺脚都要震三震的人物。现在邹闻怀和何贯昌却对一个初出茅庐、靠一部电影爆红的年轻人如此倚重，甚至把应对新艺城挑战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洪银宝心里能舒服才怪。
前世顾远对这位影坛大佬是相当尊敬的。知道他为人仗义，颇有江湖气，虽然脾气火爆直接了点，但人品绝对没得说。
此刻感受到对方的敌意，顾远也没打算硬碰硬。跟洪大哥较劲？没必要。
他微微一笑，语气诚恳：“洪大哥误会了。我是真的需要先了解一下情况。不如这样，我听说洪大哥最近的《人吓人》口碑票房都很好，正好我还没看过，我想先看看洪大哥的片子，学习学习，然后再考虑下一步的计划，您看怎么样？”
顾远提出看《人吓人》，自然不是真的只想“学习”。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轮廓。
《人吓人》这部片子，除了洪银宝自己，还有一个重要的角色——林政鹰！
此刻的林政鹰，还只是洪家班里一个不太起眼的龙虎武师和配角，远没有达到后世“九叔”的高度。顾远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合理的由头，将林政鹰推到台前。
而“观摩学习”洪银宝的电影，无疑是最好的切入点。
然而，顾远这番“谦虚”的提议，听在洪银宝耳朵里，却变了味。
先看我的片子？学习？
这小子，是想先挑我的刺儿，给我个下马威？
洪银宝心中冷哼一声。不过，他对自己的《人吓人》还是很有信心的。这部融合了功夫、喜剧和灵异元素的电影，是他精心打造的作品，市场反响也证明了它的成功。
行，你想看，那就让你看！想指点我？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好！”洪银宝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对邹闻怀道：“叔叔，既然顾生有兴趣‘指点’一下，那咱们就放给他看看！请！”
邹闻怀和何贯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他们当然明白洪银宝的心思，也清楚顾远恐怕另有打算。但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顺水推舟了。
“好，那就去放映室。”邹闻怀做了决定。
一行人来到嘉禾内部的小型放映室。灯光暗下，银幕亮起，《人吓人》的片头出现。
顾远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目光专注地投向银幕。
其他人，尤其是洪银宝，则不时地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顾远的反应。
电影放映结束，灯光亮起。
“怎么样，顾生？”洪银宝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挑战，“有什么‘指教’？”
邹闻怀和何贯昌也看向顾远，眼神中带着期待。
顾远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洪大哥这部《人吓人》，确实是难得的佳作。将功夫、喜剧和灵异元素结合得相当巧妙，娱乐性十足，难怪票房这么好。”
先扬后抑，这是基本操作。
洪银宝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顾远继续说道：“不过，如果非要说点个人看法的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我觉得，在剧情逻辑上，有些地方还可以打磨得更严谨一些，比如朱大肠死而复生的设定，虽然有趣，但处理上略显仓促，前后衔接可以更自然。”
“另外，恐怖氛围的营造上，有些段落非常出色，但整体看下来，似乎可以更均衡一些，让观众的情绪体验更连贯。部分喜剧桥段的插入，稍稍冲淡了前面辛苦建立起来的紧张感。”
“还有就是角色塑造方面，洪大哥您扮演的马麟祥和午马先生的客串都很精彩，但其他几个配角的形象，似乎还有更深入挖掘的空间，让他们不仅仅是功能性的存在……”
顾远侃侃而谈，语气平和，用词也相当委婉，没有丝毫攻击性。但他指出的问题，却都切中要害，精准地戳中了《人吓人》在艺术层面的一些不足之处。
这些问题，洪银宝自己未必没有意识到，只是在商业考量和制作周期下，难免会有取舍。此刻被顾远如此清晰、系统地指出来，他心里虽然依旧有些不爽，但更多的却是惊讶。
这年轻人……眼光够毒的！而且说得都在点子上！
邹闻怀和何贯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赞赏。顾远这番点评，既显露了专业水准，又给足了洪银宝面子，分寸拿捏得极好。
洪银宝沉默了片刻，不得不承认，顾远说得对。但他骨子里的那股傲气，还是让他忍不住反将一军：“说得轻巧！照你这么说，那你觉得，这种题材，该怎么拍才对？”
顾远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微微一笑，身体前倾，眼神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洪大哥，邹先生，何先生，其实看完《人吓人》，我倒是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或许可以作为我们嘉禾应对新艺城的一个方向。”
“说来听听！”邹闻怀立刻来了兴趣。
顾远也不客气，直接进入了“大神”模式：“我觉得，灵异加喜剧，再加点动作元素，这个方向非常有潜力。但我们可以把步子迈得再大一点，做得更纯粹，更类型化。”
他拿起桌上的纸笔，开始勾勒起来，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字字珠玑：
“我们可以创造一个核心人物，一个穿着道袍、不苟言笑、看起来有点古板，但实际上法力高强、经验丰富、偶尔还会冷幽默一下的茅山道士。我们就叫他……‘九叔’。”
“然后，给他配两个徒弟。一个呢，机灵帅气，但有点小聪明，喜欢耍滑头，关键时刻也能靠得住，叫‘秋生’。另一个呢，憨厚老实，有点笨手笨脚，经常好心办坏事，但胜在忠心耿耿，叫‘文才’。”
“故事的核心，就是围绕着这对性格迥异的师徒三人，处理各种因为僵尸、鬼怪引发的事件展开。”
顾远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着人物关系图和简单的场景示意：
“我们要建立一套完整的‘僵尸世界观’。比如，僵尸是怎么形成的？怕什么？糯米、墨斗线、桃木剑、黄纸符……这些我们熟悉的元素都可以用上，但要系统化，赋予它们明确的功能和规则。”
“恐怖氛围怎么营造？不仅仅是靠一惊一乍，更要靠规矩和仪式感。比如请神、画符、开坛作法，这些过程要做得有板有眼，越是煞有介事，观众就越会相信，代入感就越强。僵尸的形象也要有特点，穿着清朝官服，一蹦一跳，面无表情，自带一种诡异的压迫感。”
“喜剧元素怎么融合？主要靠两个徒弟。他们的插科打诨，和师父的严肃古板形成反差。师徒之间的互动，日常的糗事，都可以是笑点。但这种喜剧，不能破坏整体的恐怖氛围，要恰到好处。”
“动作戏呢？打僵尸！茅山道术结合拳脚功夫，设计出既有视觉冲击力，又符合‘法术’设定的动作场面。”
顾远停下笔，抬起头，目光自信地看着目瞪口呆的三人：“我们可以拍一部电影，就叫……《僵尸先生》！”
洪银宝彻底愣住了。
他原本以为顾远只是想挑刺，或者提出一些无关痛痒的修改意见。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构思出了一个如此完整、新颖、且听起来就极具吸引力的电影框架！
九叔、秋生、文才……这三个名字仿佛自带画面感。
穿着清朝官服跳来跳去的僵尸……
茅山道术大战僵尸……
恐怖、喜剧、动作……完美融合！
洪银宝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越想越觉得这个点子……简直绝了！
他看向顾远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轻视和不服气，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隐隐的佩服。
邹闻怀和何贯昌更是激动得差点站起来。他们都是老江湖，自然听得出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