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最终停在一扇门前。
巷子是老巷子了,原本居住的人都搬了个空,这门破破烂烂,根本就关不严实,还露着条缝。
透过这条缝,能瞧见萧条的院子里正跪着一个人,那人背对大门,似乎正在烧着什么,烟灰升腾。一边烧,一边哭,一边还在念叨着什么。
侧头,听仔细了,方听清楚他在说着:“对不起公子,小人实在是太害怕,才不敢告诉老爷您是怎么死的!那些人……那些人太可怕了!简直就是魔鬼!还请您念在小人还有老母亲要伺候的份上原谅小的吧……”
“可是,这件事您也本不该追查的呀!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您怎么可能都得过呢,我……”
“砰!”大门完成了它最后的任务,奄奄倒在一旁寿终正寝。
男人受到惊吓,扭过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位气场强盛的红衣女子,而她身后,一个白衣男子正像只大鹅似的探出一颗头来。
“你们……”疑惑逐渐被惊恐替代,“你们是谁?!”
华摇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随后走进门:“若我猜的不错,你应该是柳大人的家仆吧。”
“你,难道你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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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摇以为他要问自己是不是小将军,便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来,岂料下一刻男人转个身,朝她跪下了。
“大人饶命!小人那夜并未看清你们的面容,也没有跟别人说过此事!所以还请大人饶小人一命啊!”他一边哭,一边磕头求饶,若非华摇再迟些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这家伙怕是要给自己磕晕过去了。
“起来好好说话!你到底在说什么?”华摇听他哭得烦躁,干脆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抓小鸡仔似的给他拎了起来。
“你,你不是……我,我……”华摇这一抓,更是给他吓了个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
陈辞缓缓走进来,轻声道:“你别怕,我们是将军府的人,只是想问你些问题。”他拍拍华摇的肩,示意她放手,“别介意,她就是性子急,看起来凶了些,人还是很好的。”
华摇轻哼一声,将“小鸡仔”稳稳放下来。
一站稳,他便畏畏缩缩问:“你们……真是将军府的人?”
真的是畏缩至极。华摇不耐烦道:“要是坏人,我早都给你丢出去了,岂有时间让你在这儿问来问去的。”
“好像……有道理。”
见他渐渐放松下来,陈辞见机问道:“所以你可是地尹府的家仆?”
对方犹豫片刻,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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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始终觉得柳载公子死因怪异,故命我二人暗中调查。现下我需要问你一些问题,还望你据实相告。放心,无论出了什么情况,将军府一定会保护你的。”
这时,边上华摇待不住了,暗暗戳了戳陈辞:“哎,你说的这么肯定干嘛,我现在都已经不在将军府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岂不是给我家老头子找麻烦么。”
她嘴上一口一个老头,几乎就没喊过华添垠“爹”,但两人相处模式就是如此,多年下来没改过。虽离开了将军府,然而父亲就是父亲,血浓于水,她不想给至亲带去一件为难的事。
难得出自真心实意的温柔,陈辞稍稍低头,凑近华摇耳畔轻声安抚道:“放心,据我所知,地尹与华将军关系一向和蔼,况且华将军为人仗义大方,这件事牵扯的不仅仅是柳载,还有那些人贩,更重要的是,官场有人参与其中……”
所以华添垠作为一国大臣,不可能不管这件事,也不可能会置身事外。
华摇有些犹豫,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那你悠着点啊。”
陈辞冲她温和一笑:“放心吧。”
这一笑,华摇的心都快融化了,瞬间点头如捣蒜。
只是二人都以为这家仆至多是知道一些内幕消息,却没想到他竟然知道柳载死亡的真相。
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柳载都在追查孩童失踪的案子,然而那些孩子大多都是乡远偏僻的穷人家孩子。这些人家,父母老实软弱,报了官,衙门也是受之不理,穷人家没有办法了,只能自己默默承受丧子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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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这件事暗地里堆压了已有数年,直到数月前,一位老人家跋山涉水来到京都报案,却万万没想到天子脚下的官府都与其它地方一路货色。柳载那日正好布粥归来,看见了这个无助的老人家,一番询问下,年轻热血的他最终决定要揭露此事。
但他如何能与这件事背后那庞大的势力作斗争,每次好不容易找到线索,却又次次被阻挠打断。
“公子之前不知道是从哪得来了消息,一直命我暗中关注着销魂阁的情况,为此我还觉得奇怪过,销魂阁不是一年才开放一次吗,能有什么情况。直到出事那天夜里,我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销魂阁前,从里面接了一个人后便离开了。”
陈辞道:“那个人你见过吗?”
家仆摇摇头,回想起来还是满眼的惊恐,连声音都在颤抖:“没见过,可是问题就出在,我盯了一个月的时间,从来没见有人进出过,那么那个人,又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呢?!至少是在一个月以前了吧!我,我……”
他说着说着,整个人禁不住地瑟缩,像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情,抱着脑袋一脸痛苦。
陈辞叹一口气,走近他,轻轻拍抚他的肩,柔声安慰道:“你别急,我们都在这里,这个人,你看她,”指了指华摇,“别看她是个女的,其实她很厉害的,能以一敌百,自然也能保护好你。所以你必须要告诉我们,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在陈辞的循循善导下,家仆小心翼翼地看了华摇,最终下定决心地一点头:“好,我说。出事那天夜里,我看见这马车奔着郊外去了,便赶紧回去告诉公子。公子说来不及了,他要先跟过去盯着,让我去喊一些人来帮忙,随后去喊林相。”
“我喊人了,真的喊了,我还去喊林相了,可是连相府都进不去,就被人赶走了……后来我带着那些人去找公子,在郊外的一处荒庙,我看见了……”他艰难回忆,开口,“我看见公子好像正在逃窜,结果庙里瞬间飞出来了一个黑衣人,手里拎着一把弯刀,几乎一眨眼的时间,就把公子给,给杀了!我害怕极了,有人不小心发出了声音,于是黑衣人便杀了过来……”
他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都死了,全都死了,只有我……我向他们跪地求饶,求他们饶我一命,他们说可以,只要我将今夜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可是我受不了了!公子待我极好,我亲眼看着他被人杀死,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苟且偷生,我,我,我根本就不配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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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啪啪”两声,狠狠甩了自己两耳光。
陈辞抓住他两只手,面色严肃,厉声道:“你说‘他们’?你知道那些人是谁?”
家仆愣愣地看着陈辞的脸:“一个是,是天尹……还有一个人,我没见过,只看到他穿得很华贵,头上戴着一顶帷帽。哦对!他就是那个从销魂阁里出来的人,他们都喊他……世子?对,世子!”
家仆话音刚落,空中忽然爆出“砰砰”几声巨响,烟火冲天,呼啸着擦过黑夜,刹那间的冷火白焰一簇接着一簇,在夜空中绽开一朵又一朵的暗岭之花。
子时到了。
无数孔明灯缓缓飞上天空,乘着夜色与风,悠悠扬扬地去往高处与远方。河面,莲灯如华,照映水波层层纹理细腻。肉眼可见的灯火辉煌,在一瞬间布满整个皇都,然而那些悄藏在更暗处的阴影,却始终无法被照亮。
“这一盏灯,就当是替柳载而亮的吧。”
华摇将手里的孔明灯点上火,手上稍稍一使劲,那灯便借着风晃晃悠悠地升起来了。
“说实话,我从小在京都长大,那时候身在将军府,人人敬而畏之,因此很多事情呈现在我眼前的,都是善面。”
面朝庭湖,吹着夜风,华摇眼看着万灯齐燃的场面,心里无限感慨:“当我是小将军时,所见所闻都是好人,然而直到我上了祁涉山,我才发觉这世间竟然处处都是险恶。贪官污吏,奸佞富商,就连普通老百姓中都有无恶不作之徒……我很好奇,都说光明大于黑暗,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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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武力超群,身份高贵,谁都不放在眼里。但那是曾经的她,自从见识过人间诸多苦痛以后,她大约无法感同身受,但已经有所恍然大悟了。
陈辞一手负在身后,淡然接话:“心中光明之人,所见皆灿烂,暗夜斗不过于白昼。而心中黑暗之人,所窥即肮脏,非要搅得世间鸡犬不宁。大当家根本无需考虑这些,是黑是白,别人说的都不算,只要对自己坚定不移就行。”
他这一番话如同一粒种子,落进华摇心里的瞬间便开始生根发芽,顷刻间成长为了一株长明灯。
华摇扭头,看见陈辞的侧颜,灯火落在眼睛,好看得过分。
她忽然微微一笑,不可琢磨的雀跃:“我也希望能对自己坚定不移,除此之外,还希望能成为让某个人也对我坚定不移的样子。”
她话里有话,不明而喻。
陈辞避而不答,直到边上没了声音,才小心翼翼地转转眼珠子。
华摇嘴角的弧度就没松懈下来过,他望着她的模样,突然心里就好似被猫挠了一样,痒痒的。但这一怪异反应皆被他归结为心疾尚未痊愈。
仔细想想,这姑娘似乎挺好的,侠肝义胆,有勇有谋,看着像个毛毛躁躁的野猴子,实则心细如发,情感细腻。如果不是第一次见面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如果她没有强行绑着他成亲,也许他会好好的,正儿八经的,瞧一瞧身旁的这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