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节。这一夜是地官中元赦罪,众灵魂归故里的日子。而京都作为安绥国的皇都,逢年过节自然是要比其它地方热闹上许多。
安绥国的中元节有个习俗,即放天灯河灯与地灯。天灯是为祭奠所有逝去的人们,愿他们已登极乐,河灯则是为指引不久前才离世的人们稳渡黄泉,而地灯埋藏壤下,是为佑逝者安宁。
因此,今晚放眼过去,整个京都被各类灯火照耀,宛如白昼,熙熙攘攘。
华摇和陈辞并肩走在秀坊街上,随便往一处瞧,都能看见模样不一的花灯。这种时候,连平日里衣着暴露的青楼女子都将衣裳裹紧了些,遮去两处雪团,穿上素衣,再挑一盏灯捻在手里,欢欢喜喜地上街去了。
北风堂算是沾了这过节的光,门前总不是寂寥稀落,几个孩子笑着,将那藏在小小花苞中的地灯埋在了堂前的一棵大树下,又嬉笑着一哄而散。
光芒万丈,流魂暗转。
陈辞看着二十多岁,早已过了小孩子新奇的年纪,然而一上街,却是掩饰不住地对周边一事物感到惊喜,像个还未开化的娃娃似的,眼里亮着坦诚的光。
按理说,不应该吧。华摇看着陈辞活跃其中的背影忍俊不禁,心道,虽说这场面震撼归震撼,但这孩子怎么就跟长久封闭在深山老林里没见过世面似的。
但细细想来,这几天她不仅是完成了“强娶豪夺”,还把人家束缚在寨子里,无论是从精神还是身体来看,确实都够折磨人的。
说不定是疯了。华摇幽默地想,目光牢牢锁在陈辞身上,嘴角牵起玩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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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为了赔礼道歉,山大王出手买了一个洋钟。据说是海那头传过来的稀罕玩意儿,不过两国往来已久,这洋钟落在民间早就不稀奇了。
华摇兴致勃勃地捧着洋钟给陈辞看,不想那小娇夫只瞧了一眼,嘴角不经意一抽,很快不屑地扭过眼去,不忘出声道:“大当家挺会看时候的,中元节,赔礼道歉,送钟。整挺好。”
是个人都能听出他话里的讥诮,华摇反倒觉得奇怪,看了看手里的洋钟,小小的,到点了还会飞出只猪头来吐着舌头晃脑袋。
“明明很精致很可爱啊……”不懂他为什么不喜欢。
男人的心呐,真是海底针,摸不透。
华摇无奈地瘪着嘴摇头。她很快又跟上陈辞,在他旁边嘘寒问暖:“既然不喜欢洋钟,那你喜欢什么?”
陈辞站定,淡淡瞧她一眼,又继续往前走去:“大当家的在意我喜欢什么吗?”
华摇立刻点头如捣蒜:“在意在意在意!”
你可是我明媒正娶进来的,怎么可能不在意。
陈辞又道:“那我想要什么,大当家都会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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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买买!”
陈辞奸计得逞,明明内心早已笑得花枝乱颤,还是要佯装为难地叹出一口气道:“好罢,既然大当家都这么说了,那我便不客气了。”
这架势,好像给他买东西还委屈了他似的。
“哎,那镯子不错。”陈辞遥遥一指不远处的摊贩,随即喜笑颜开地背着手踱步过去。
华摇:“……”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反了?
她觉得今天的陈辞看起来像极了一只花里胡哨的孔雀。
那边,陈辞走了一会儿,发现华摇没跟上来,便折返回头,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带她走到摊贩前。
好凉的手。华摇蓦然一惊。
“老板,这个镯子我要了。”陈辞拿起一只白玉镯子,对着光线左右地翻看。这镯子确实是好看,光洁无暇,细腻如凝脂绸缎,一看就是上好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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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辞眼光不错,连老板都在夸,一眼就相中了极品。
既然是极品,那自是极贵的。
陈辞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没事,老板你只管开价,我娘子银两有的是。”
他说起这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甚至不带一丁点犹豫的,叫那摊贩老板一愣。
原来是个吃软饭的。老板的表情登时怪异起来,眼中不屑,表情带笑,嘴上却在巴巴道:“好好好,俊男配靓女,好一对佳人,你们夫妻俩感情肯定很好,哈哈哈哈。”
一边说,一边乐呵呵接过华摇递过来的银票。
管他呢,人家小夫妻的事,女方自己都不在意,男方看起来也是没脸没皮不以为意,他还有啥好说的呢。
目送小夫妻的离去,老板笑颜骤然一敛,直犯嘀咕道:“不过一个大男人,买什么白玉镯呀。”
陈辞得了镯子,心满意足,但不急着戴,只是往怀里小心翼翼地一揣——可不得小心着点嘛,好歹是山大王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赔礼,千载难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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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看着他那高兴样,华摇觉得花点钱哄小娇夫高兴也值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反正不是她挣的,她不心疼。
心念一动,她跑到陈辞身边,低低道一句:“刚刚夫君说‘娘子’二字甚是好听,可否再多说几遍?”她嗓音意外的不似一般姑娘家莺啼婉转,浅声细语,倒是有几分沉,却更是魅惑难挡。
陈辞瞥她一眼,耳尖泛红,一本正经道:“不行。”
“为何?”
“惜字如金。”
“那……这些够买你多少个字?”华摇信手一掏,又是掏出一沓银票来,看得人目瞪口呆,满眼都写着钱的符号。
陈辞嘴角一抽,心道,说她身为小将军有钱也就算了,如今上山为匪,怎么还是这样财大气粗,掏钱就跟脱裤子上茅房一样简单。
那银票就跟果子似的,从华摇这棵花枝招展的树上拼命结出来。
斗不过斗不过。陈辞甘拜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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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心思各异,在街上一路游荡过去。远远地,看见前方耸立着一幢楼宇,大概十几层高,通体挂着白幽幽的灯笼与白幔,像是凭空从地府里生出来的,森寒庄重。即便此刻身处人世,四周喧闹,这楼宇依旧叫人看得心惊胆战。
“那是什么?”陈辞指着楼宇问。
华摇看了一眼:“哦,那个啊,那个叫销魂阁,专在中元节这天开放,一到子时,就会放出烟花。届时,三灯齐燃,以奠慰逝去的人们。”
“原来如此。”那不就是个大型的洋钟么,盖的那么瘆人,还以为有多稀奇。
余光看见华摇正在上下摸索着身子,他疑惑问:“怎么了?大当家长跳蚤啦?”简直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华摇没理他的嘴贫,怔怔抬头:“好像银子丢了……”
陈辞:“……丢了多少?”
华摇:“银票是还在,丢的是荷包,不多,大概就……一百两左右吧。”
看她这不急不慢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丢了一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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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辞看着华摇欲言又止,忽然神情一凛,紧接着往人群中一指:“在那!”
他话音刚落,华摇瞬间如一阵风冲了过去。然而闹市人多,碍手碍脚,就算功夫再高,都难以施展。
那小偷个子不高,瘦瘦小小,像条泥鳅似的在人群中蹿来蹿去,华摇也只能在不远处跟着。马上眼看着就要追上了,那小偷拐了个弯,溜进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就此消失不见了。
这条巷子最是寂寥,平日里只有一些阿猫阿狗来,到了夜里甚至连灯都没有。今日正巧中元,有人给巷子一路点了灯,白花花的灯笼,两排向前延伸,前方是一条昏暗的青石板小道,看不清尽头。
有风吹过,灯笼随之轻轻摇晃。没有人,风声呜咽不止,夜月与灯火将这条道路映得惨白。
华摇站在巷子口,追不到人,银子丢的也不多,正打算放弃,脚刚抬起,下一刻猛得顿住了。
她耳力很好,尤其风起,风能把更远处的声音带过来——她听到了哭声,难过至极的哭声,夹杂着小声的絮絮叨叨。
灯笼的影子落在地上,形成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物,华摇迟疑回过头,看着那些影子。
就在这时,她的面前缓缓多出来了一道细长的黑影,越来越长,越来越近,似乎就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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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并没有听到什么脚步声。
面无表情,岿然不动,是她无论作为小将军还是一山之主的本能。
随着黑影的接近,那东西似乎已经贴近她的脊背了。
华摇忽然缓缓开口道:“夫君是想吓死为妻然后当寡夫吗?”
那黑影便就此停住了,随即听到陈辞轻轻咳嗽的声音,紧跟着,他道:“人跑了?”
“是啊。”华摇伸了个懒腰,“不过我现在不想抓那个小偷了。”
看一眼陈辞疑惑的眼神,她笑笑:“走吧,咱们抓鬼去!”
中元节抓鬼?没听说过。不知道这女流氓突然是抽什么疯。
陈辞默默跟着华摇走,借着光,将眼能扫到青石板的小道上隐隐约约有别人留下脚印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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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有些冷,他不自在地缩了缩肩,忽然眉头一蹙,停下脚步。
“夫君也听到了?”华摇回头,惨白的光中,她神色莫辨。
陈辞和华摇一样,不信鬼神,所以可以肯定的是,这哭声不是鬼,定是人,因为隐约能听见他的呢喃中带着“走了以后”,“对不起”此类字眼。
所以是哭丧。
问题是什么人。
中元节哭丧,按理是正常的事,可怪在,这哭丧的人似乎是悄悄躲在这人迹罕至的巷子里偷偷地哭。如此不得人瞧见,可是有什么问题。
陈辞听见声音,立刻就辨明了方向,也懂了华摇话里的“抓鬼”是什么意思。
“这边。”他率先拔足拐进一条弯道,一旁华摇快速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