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雕花窗棂,在林见深的面庞洒下细碎金辉。
他斜倚云锦软榻,指尖漫不经心地逗弄着枕畔的金丝雀。
笼中雀儿忽地振翅啼鸣,惊得檐角风铃叮咚作响。
“少爷,该起床了。”
丫鬟灵雀端着铜盆轻盈而入,盆中漾着几片殷红的凤尾花瓣,轻声道:“少爷,夫人特意交代,今日需试新配的汤药。”
林见深慵懒地支起身子,墨色长发如瀑般垂落肩头,脖颈间隐约可见一道鎏金纹路。
他伸手轻触金丝雀的喙尖,忽而轻笑问道:“你说这笼中雀儿,是愿意天天有人喂食,还是想飞去外头吃虫子?”
正整理着月白色云纹锦袍的灵雀闻言,指尖微滞,“自然是有人伺侯的好。”
“可它今早啄了我三次。”林见深说着推开雕花木窗,霎时秋风裹挟着丹桂幽香漫入轩中。
说话间,金丝雀振翅欲飞,却在即将触到窗棂的刹那折返,稳稳落回林见深肩头。
灵雀捧着月白色云纹锦袍递到林见深跟前,眨了眨眼道:“少爷,我反正觉得有人伺侯着总是好的,您还是快些更衣吧。”
“唉。”
林见深轻叹一声,吩咐道:“雀儿,去把我新设计的衣裳取来,我要穿它。”
窗外骤然传来兵器交击之声。
林见深探头向外望去,只见族中子弟正在演武场上演练武技,他的眼眸中不禁又添了一抹黯然之色。
林家乃北邙城三大家族之一。
依族规所定,凡至修行之龄的子弟,皆需每日前往演武场勤修不辍。唯独林见深例外,只因他无法修行。
于他而言,清晨既是最钟爱的时光,也是最感伤的时刻,钟爱源于演武场中的精彩纷呈,感伤则因那方天地里始终不见他的身影。
“少爷。”灵雀捧着药盏,轻声提醒道。
白玉药盏中,淡紫色的雾气袅袅升腾。
林见深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巳时。
“深哥,一会儿咱们去哪儿玩?”晨练完毕的林阳与林子明,此刻正围在林见深身旁,商量着接下来的去处。
林见深扫了他们一眼,眉头一挑,“咦,小月呢?她怎么没来?”
林子明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深哥,小月妹子说她要回家陪陪她娘。”
林见深微微一怔,追问道:“陪她娘?咋的,她娘生病了还是咋回事?”
“不是生病。”林子明刚说到这里,就被林阳拉了一下,打断了话头。“阿阳,你拉我干嘛?”
“你闭嘴吧。”林阳瞪了他一眼。
林见深见状,眼中疑惑更甚,目光落在林阳身上,沉声道:“阿阳,你还认我这个大哥吗?有话就直说,别遮遮掩掩的。是不是小月家遇到什么难处了?若是你更该告诉我。”
“深哥,小月家没遇上什么难处,你就放心吧。要是有事,她肯定会跟你说的。”林阳眼神闪躲,边说边低下了头。
“没遇到难处?”林见深眉头一皱,厉声道,“说!到底怎么回事?别逼我动粗,你才肯开口!”
见此,林阳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林见深眉头一皱:“哟,你们几个这是准备组团去阳元宗啦?”
林阳挠了挠头,略显尴尬:“深哥,本来想临走前再告诉你的。”
林见深故作委屈状:“哎哟喂,是不是怕我伤心啊?不过说实话,小爷还真有点小伤感呢。你们可别拦着我,我要哭了!哼,你们以为我会这么脆弱吗?太小看小爷了吧!我可是你们的大哥,这点小事算什么!”
林子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俺就说吧,深哥哪是那种人,你们偏不信,还让俺憋着不说。深哥,过几天俺就要去阳元宗修炼了,你在家等着俺的好消息。等俺修为大成归来,你说打谁,俺二话不说,拳头伺侯!”
林阳眉头一拧,嗔怪道:“子明,你这嘴怎么跟开了闸似的?能不能收敛点?”
林子明一脸无辜地摊手:“俺说啥了?难道俺说得不对?”
林阳翻了个白眼,无奈地挥挥手:“得,你还是闭嘴吧。”
林见深见状挥了挥手,制止了两人,说道:“阿阳,你也别责怪子明了,人家说的在理啊。你们修为变强了,难道还能忘了兄弟不成?”
林阳连忙道:“深哥,我这不是怕你心里难受嘛,我错了。”
在北邙城的一家酒楼里,三位少年与一位少女围坐在包厢中。
包厢内的气氛略显沉闷。
林见深端起酒杯,率先打破沉默道:“咱们四大天团今日算是齐聚了,来,大家先干一杯,我敬各位!”
林阳最先回过神来,忙应道:“深哥,敬你!”
酒杯清脆相碰,烈酒入喉,现场气氛渐趋热烈。
毕竟年少轻狂,众人并未有过多深沉感触。
顷刻间觥筹交错,拘束之感荡然无存。
酒酣耳热之际,林小月忽然依偎到林见深身旁,轻声细语道:“见深哥,我不想去,你觉得可以吗?”
林见深闻言,瞳孔微微一缩,正色道:“别胡说,为何不去?我还盼着小月妹子日后能保护我呢。”
此时,他心中暗自思忖:小月妹子,不是哥不想留你,实在是哥不能留你。
林小月听后,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却并未表露,只是轻轻点头,道:“见深哥,那说好了,等我归来,定护你周全。”
林见深闻言,爽朗一笑:“好!”
……
当月色悄然漫过描金窗格,林见深蜷缩在云锦软榻之上,口中不时逸出缕缕酒气。“小爷太难受了。”他低声咒骂着。
三日后,林见深伫立在大长老的庭院前。
他轻轻整理着袖口上绣着的暗金云纹,手捧新制的百草香囊,稳步迈过门槛。
“爷爷,您尝尝这个。”少年将香囊轻轻放入林天雄掌心,眉眼含笑,“这是用晨露淬炼过的冰魄草,最能宁神静气。”
老者银须微颤,鹰隼般的目光掠过少年刻意讨好的面容,“说罢,这次又闯了什么祸?”
林见深跨步上前,双手扶住老者手臂,“爷爷,孙儿哪有闯祸呀,这不是专程来孝敬您的嘛。”
老者朗声大笑,问道:“当真没闯祸?”
林见深紧紧拽着老者的手臂,使劲摇晃着,辩解道:“真的没有,孙儿可乖啦,怎么会闯祸呢?”
说罢,他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就算闯祸,那也是外面的坏人太多。”
老者道:“那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爷爷可提前声明,我这儿可没什么宝贝能给你了。”
林见深小脸微微一红,赶忙说道:“爷爷,瞧你这话说的,孙儿我像是那种人吗?”
“那我可要开始看书了,你自已玩吧。”林天雄拿起书,翻阅起来,只是他的目光不时落在林见深身上。
一个时辰过去了。
林见深心中暗暗焦急:老头子啊,你倒是看我一眼呀。
两个时辰过去了。
唉,这老头也太不解人意了,我都这样了,他还不看我一眼。
三个时辰过去了。
爷爷,快问问孙儿吧。您要是问我,我一定如实相告,快问吧。
终于,当林见深实在有些受不了时,林天雄总算放下了手中的书,开口问道:“见深,你到底有什么事,直接跟爷爷说吧。”
闻言,林见深也放下书,说道:“爷爷,真没事,我就是来看书的,能有什么事呀。爷爷,您这里的书真好看,我以后一定常来。”
林天雄神色古怪,问道:“当真好看?那你为何倒着拿书,难不成是新练的阅读方法?”
林见深闻言,稚嫩的脸庞瞬间泛起红晕,慌忙将手中的书端正摆好。
林天雄见状,爽朗地大笑起来,“见深啊,找爷爷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何必遮遮掩掩的?爷爷还能不帮你吗?”
林见深低声回应道:“爷爷,这可是您让孙儿说的,可不是孙儿主动来求您。”
林天雄急忙打断他,问道:“你先说说,这事儿严重不严重,我这把老骨头扛不扛得住?”
林见深小脸一沉,随后简洁明了地把事情经过给林天雄讲述了一遍。
林天雄惊讶道:“什么?你说你想去阳元宗?”
林见深点了点头。
林天雄道:“这事儿我也让不了主,你得去问你父亲。”
林见深记脸苦相,说道:“爷爷,我要是能问他,又何必来找您呢。”
“那也不行,爷爷能怎么帮你?再说了,你这身子骨要是出去了,可就不如待在家里舒坦了。”林天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语气中带着关切。
林见深见状,神色一凛,正色道:“爷爷,我不想一辈子困在这里,像只笼中鸟般等着别人喂食。”
林天雄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时间,房间里除了彼此的心跳声,再无其他声响。
良久,林天雄长叹一声,问道:“你想清楚了,真的非去不可?”
“去。”林见深斩钉截铁地回应。
……
数日后,林家议事厅内,十位少年齐聚于此。
他们皆是林家即将奔赴阳元宗的杰出子弟,代表家族踏入更为广阔的天地。
林桦熊身为林家家主,在此重要时刻自然亲临现场。
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将他们的面容一一铭记于心。
“孩子们,去吧,去追寻属于你的天道,去证明给这个世界看,我们林家的不凡,待你们归来之日,愿你能有更加强大的姿态,家族因你而骄傲,我们在这里,等你凯旋!”
林桦熊的话语虽不洪亮,却仿佛蕴含着魔力,字字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这平淡却有力的话语,瞬间在众人心间激起层层涟漪。
在林斐长老的带领下,众人步出林家,踏入北邙城。
城中百姓见状纷纷驻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忽闻人群中传来一声呼喊:“林少爷,您这是要前往阳元宗吗?您若离去,我们可如何是好?”
话音未落,又有人高声道:“林少爷,我刚捕获的金阳鸟,您还未曾赏鉴呢!”
刹那间,场面喧嚣嘈杂,众说纷纭。
北邙城外,
隐约还能听见阵阵呜咽声,以及“我们会想你”的嘶吼声。
“深哥,你可真行,连兄弟们都骗,害俺掉了不少眼泪。”林子明愤愤不平地说道。
林阳也记脸鄙夷:“没错,深哥,你这事办得太不地道了。小月,咱们不理他了。”
林见深见状,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回想起昨晚的谈话,他心中仍泛起阵阵苦涩。
昨夜,父亲将他唤至房中,一番长谈后提出了一个要求:以半年为期,若届时他仍无法修行,便必须回归家族。
他应允了,这既是他最后的挣扎,也是为心中那抹残存希望所让的最后一次努力。
那一夜,格外漫长,他几乎是在母亲的声声叮嘱中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