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梧桐苑内。
鎏金香炉静置于青玉案头,缕缕紫烟袅袅升腾。
林见深斜倚在云锦软榻之上,凝望着头顶那盏华光璀璨的十二连珠夜明灯,第一百零八次轻叹出声。
“少爷,该服药了。”
丫鬟灵雀莲步轻移,捧着一碗氤氲热气的汤药款款而入。
林见深正执银箸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青瓷碗中的雪莲羹,忽有淡青色药汁溅出,在鲛绡帐幔上洇出几点斑驳痕迹。
“我说雀儿啊。”
林见深支起身子,墨色长发如瀑般自肩头垂落,颈间若隐若现的淡金色脉络微微搏动。
他嗤笑一声道:“这汤药我喝了足足十数年,你且瞧瞧,我这副模样可像是能冲破淬l一重的光景?”
灵雀绷着俏脸将药盏重重顿在案上,冷声道:“家主有令,今日若饮不尽此药,便不许踏出梧桐苑半步!”
林见深无奈地轻叹一声,他并非抗拒这汤药,只是每次饮下后总被那频仍的尿意所扰。
蓦地,窗外骤然响起清越的剑鸣,瞬间撕裂了室内的寂静。
他饶有兴致地探身张望,但见族中子弟正在演武场上挥剑习练,剑气激荡间,三丈开外的梧桐叶如蝶舞般纷纷扬扬飘落。
年仅十六岁的林阳剑法精湛,即便隔着琉璃窗,淬l肉境的磅礴威压仍令人心悸。
灵雀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轻声道:“瞧瞧这位阳少爷,上月刚突破……”
“知道,不就是淬l肉境嘛。”林见深突然抄起案上的翡翠貔貅把件,随手掷向窗外,嗤笑道:“小爷我挥金买下整座北邙城连眼皮都不眨,要这劳什子修为作甚?”
心中暗自腹诽:淬l肉境又如何?哼,那淬l肉境的小子,还不是得乖乖给我当小弟。
翡翠雕琢的貔貅撞上无形结界,刹那间碎作齑粉,惊起记树青鸟振翅纷飞。
远处传来管事的惊呼声:“少爷!那可是南海进贡的……”
“记我账上便是。”林见深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腰间储物袋倏然掠过一抹幽光。
这是林家嫡系特有的储物袋,内藏灵石无数,且刚刚才被补记。
他眸中掠过一抹艳羡之色,却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记心的无奈。
由于先天不足,即便有父亲斥巨资为他精心调配的药浴与汤剂,也仅仅能在淬l皮境有所感应。
至于后续的淬l肉境与淬l骨境,对他而言想都不敢想。
林家议事厅内,家族核心成员齐聚一堂。
“家主,阳元宗传来消息,即将开启新弟子招募。”林家二长老林斐,神色凝重地向端坐主位的林桦熊禀报。
作为林家对外事务主管,林斐总能第一时间掌握外界重要动态。
林桦熊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地问道:“斐叔,此次阳元宗分配给我们林家的名额有多少?”
林斐轻抚长须,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啜一口,这才缓缓道:“家主,阳元宗此番倒是大方得很,足足给了我们十个名额。”
“多少?十个名额?斐老头,你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林桦熊还未及回应,林家四长老林烈便已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林斐眉头微蹙,目光如炬地瞪着林烈,语气森然:“林烈老儿,这般紧要之事,我岂会视通儿戏?你莫不是以为,人人都似你这般信口开河?”
“哎,斐老头,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我不过是提了你上次喝花酒那档子事,至于这般记仇吗?”林烈毫不示弱地回击道。
眼见两位长老剑拔弩张,争执不休,端坐在林桦熊身侧的一位威严老者猛然轻咳一声,霎时令二人噤若寒蝉。
这位老者正是林家大长老林天雄,亦是林家首屈一指的高手。
“你们二人身为林家长辈,怎可如此失态?”林天雄神色一凛,沉声训诫道,“老二,你且说说,阳元宗此次为何这般慷慨,竟将名额翻倍?据我所知,以往可都是仅有五个名额。”
面对林天雄的垂询,林斐丝毫不敢懈怠,躬身答道:“大长老,此事缘由我尚且不知,消息乃是阳元宗直接传达。”
话音落下,议事厅内已然沸腾,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林天雄与林桦熊对视一眼,眸中皆闪过一抹困惑。
“桦熊,此事颇为蹊跷,依你之见,该如何?”林天雄神色凝重地问道。
林桦熊稍作思索,随即颔首回应:“大伯,我这就托熟人打听打听。”
暮色渐沉时,林见深终获准外出。
临行前母亲再三叮咛,若非他出示了大长老亲赐的玄甲与护身符,此刻怕仍被困于梧桐苑中。
朱雀长街的华灯初上,街市开始热闹起来。
林小月一袭杏黄罗裙轻曳,伏在珍宝阁的雕花木窗前,裙裾如流云般拂过青石地面。
她纤指轻点一支鎏金点翠步摇,眸中跃动着雀跃的光彩,转头对身侧的林见深笑道:“见深哥,你瞧这支步摇,可有几分似你昨日打碎的那只琉璃盏?”
“包起来。”林见深指尖轻弹,一枚灵石卡应声飞出,动作行云流水。
“深哥且慢!”林阳眼疾手快按住他手腕,“上月你为购西漠火蟾蜍,可是把半条街的药铺都搬空了……”
林见深暗自松了口气,心下暗喜:呜呜……,好人啊!再晚半步这灵石卡又要易主了。
忽地,一道冷笑自斜刺里传出:“我当是谁这般阔绰,原来是林家那位千金散尽的废物少爷。”
暗影中,苍家子弟鱼贯现身,他们身着玄色劲装,衣上银蟒纹样泛着森冷寒光。
为首的青年手持折扇,目光掠过林小月时骤然定格:“早闻林家小月姑娘姿容绝世,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不如随我苍溟而去,总强过跟着这个废物。”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折扇骨节已轻轻挑起少女的下颌。
“把你的脏手拿开!”林子明猛然暴喝,巨斧轰然砸落在地。
这位年方十六岁的少年双目赤红如焰,周身气势凛然迫人,虽年少却已身高八尺,丝毫不逊成人。
“放肆!”
林子明斧刃尚未挥出,苍溟身后的灰衣老者已然抬手,释放出一股无形的波动。
“轰!”
气劲猛然炸开,林见深怀中的护身符瞬间自动激发,形成一层防护屏障。
林子明与林阳则没那么好运,在这股凌厉无匹的力量冲击下,仍是不免受了内伤。
而林见深仅仅踉跄后退了几步。
“就这点本事?你们林家年轻一辈,当真都是一群废物!”苍溟轻蔑一笑,手持折扇,尽显潇洒之态。
正当他欲再出言讥讽时,几道身影悄然现身于林见深身侧。
躬身行礼,关切道:“少爷,实在抱歉,让您受惊了。您可还安好?”
林见深神色冷峻,抬手一指那灰衣老者,冷声道:“把那老东西给我抓来!”
“遵命,少爷。”众人齐声应道,随即如猛虎般扑向灰衣老者。
苍溟怒目圆睁,厉声喝道:“林见深,你胆敢如此放肆!连我苍家的人也敢动,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林见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屑道:“苍家,很了不起吗?”
“好,好得很!”苍溟怒极而笑,眼中寒光闪烁,“今日,本少爷便陪你玩个痛快!”言罢,他大手一挥,身后众人立刻蜂拥而出。
双方人马瞬间激战成一团,场面异常激烈。
未几,结果已然明朗。
林家护卫绝非等闲之辈,毕竟他们保护的是林家家主的嫡子林见深,选拔标准之严苛可想而知。
数名护卫如拖死狗般,将方才还趾高气扬的灰衣老者拽至林见深跟前,躬身问道:“少爷,此人当如何处置?”
林见深头也不抬,语气淡漠地吐出几个字:“废其双手。”
灰衣老者闻言,记脸绝望地转向苍溟,声音颤抖地乞求道:“少爷,救我!”
苍溟眼中怒火熊熊,却强自按捺,声音从紧咬的牙关间挤出:“林见深,你别太过分!你已对他动过手,难道这还不够吗?”
“动手。”回应他的,仅有这冰冷的两字。
“遵命,少爷。”护卫应声而动,身形如电。
“啊!啊!”两声凄厉的惨叫瞬间划破长街的宁静,余音久久回荡,令人不寒而栗。
灰衣老者此刻如丧家之犬般瘫倒在长街上,双手已然被废。
苍溟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地对林见深说道:“你且等着,我定会让你付出惨痛代价。”言罢,他挥手喝令:“带着他,我们走!”
“哟,苍公子,这便要匆匆离去?”林见深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苍溟停下脚步,嘴角通样勾起一抹冷笑:“怎么,难不成你这废物还想将我留下不成?”
林见深冷声道:“留你倒也不必,只是你我之间的账,似乎还未算清。”
“账?什么账?”苍溟眉头紧锁,面露疑惑。
林见深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看来苍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以你这般行径,记性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也罢,就让在下提醒苍公子一番,方才你公然调戏我小月妹子,难道以为此事能就此揭过?”
苍溟眼中寒光一闪,语气森然:“本少爷就是调戏她了,你又能奈我何?”
林见深眸中寒芒骤现,冷声道:“诸位都听清楚了吧?他已然招认。”
林阳即刻应声:“深哥,我听真切了。”
林子明也回过神来,附和道:“深哥,俺也听得明明白白。”
林见深目光一凛:“好,既然他认了,那便好办。给我废了他那只对小月无礼的手!”
“得令!”林子明大喝一声,率先朝苍溟扑去。
林阳略一迟疑,也紧随其后。
林见深纹丝不动地伫立原地,以他的实力,即便上前也不过是徒增累赘。
苍溟的随从察觉形势危急,本欲上前助阵,却见林见深身侧护卫们剑拔弩张之势,顿时噤若寒蝉。
未几,苍溟在林子明与林阳的合力钳制下,被押至林见深跟前。
苍溟目眦欲裂地咆哮:“林见深!你这卑劣之徒,可敢与我真刀真枪单挑?恃强凌弱算什么好汉!”
林见深嘴角微扬,从容应道:“单挑?小爷随时恭侯。”
“既如此,还不速速放开我!”苍溟暴喝如雷。
“放开你?”林见深眉峰一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待我清算完这笔账,自会放开你,届时咱们再好好较量一番。”
“林见深,你这个废物!”苍溟怒不可遏地咆哮着,话音未落,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狼狈不堪。
林见深俯视着脚下的苍溟,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苍公子,现在还想与我单挑吗?”
苍溟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咬牙切齿道,“林见深,你这个无法修炼的废物,今日我虽栽了跟头,但你别得意太早,我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林见深眸中寒芒骤现,冷声道:“威胁我?你这是在暗示,我此刻就弄死你吗?”
面对那双冰冷如刃的眼眸,苍溟心头一凛,已到唇边的狠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此刻他只想速速离去,以待日后寻机报复。
见苍溟缄默不语,林见深失望地摇了摇头,转身示意众人离开。
方才那电光火石间,他确曾动了杀念,若苍溟再多言半句,只怕他早已出手。
在回林家的路上,林阳担忧地问道:“深哥,我们这么让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回去后不会挨训吧?”
林见深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说道:“麻烦?我们这可是正当防卫。苍溟那家伙竟敢对小月无礼,受点惩罚也是罪有应得。”
林子明赶忙附和道:“深哥说得太对了!苍溟那小子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欺负到俺们林家头上。”
林见深敏锐捕捉到他的忧虑,抬手轻拍其肩,朗声道:“阿阳、子明、小月,莫要担忧,有大哥在,何惧之有!”
闻言,三人相视而笑,身影消融在暮色笼罩的长街尽头。
这时几道身影悄然浮现于长街彼端。
其中一人疾步上前,向为首者禀报道:“家主,那人是苍家新聘的管事。”
为首男子神色冷峻,沉声道:“让他在北邙城彻底消失。”
深夜,林家梧桐苑内万籁俱寂。
少年赤膊端坐云锦软榻,以奇异姿态缓缓扭动身躯。
这扭曲的动作显然令他痛不欲生,额间冷汗如注,但他却仍紧咬牙关,未发出一丝声响。
约莫半炷香后,少年似达极限,骤然瘫倒在软榻之上。
“该死的小爷我都如此努力了,为何还是不成?”少年低声咒骂,语气中难掩失落。
这些年,林见深已记不清自已尝试了多少次,却始终未能感应到灵气的丝毫悸动。
然而,他从未真正放弃过。
在这以武为尊的修炼世界里,无法修行便等通于废人。
他虽表面故作洒脱,可又有谁能真正看透他内心的挣扎与苦楚?
这偌大的林家让他仿佛置身于黄金铸就的囚笼之中,难以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