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金鼎国际广场项目的基坑变成浑浊的泥潭,陆川的防水靴陷在边坡观测点的流塑状黏土里,工程检测尺上的反光贴沾记了泥浆。远处五台混凝土泵车正对着‘08幼儿园地块’位置架设布料杆,猩红的车灯穿透雨幕,将罐车侧面的\"德发建材\"标志照得狰狞恐怖。
\"陆工!c30混凝土马上开始浇筑!\"对讲机里传来施工员黄大勇的催促,电流杂音中混着金属碰撞的脆响。陆川抹了把安全帽上的雨水,瞥见三辆罐车正绕开监理取样区,径直驶向未经验收的钢筋模板区。
泵车启动的轰鸣声里,陈德发臃肿的身影从指挥车跳下,鳄鱼皮公文包在腰间晃荡。他左手抓着对讲机吼叫,右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在车灯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晕:\"3号车先卸料!按老规矩掺两铲粉煤灰!\"
陆川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记得半小时前在拌合站看到的配合比通知单明确要求禁用粉煤灰,而此刻陈德发公文包边缘露出的运输单上,\"c30\"的\"3\"字分明被人用红笔改成了\"2\"。
\"陈总,浇筑前需要见证取样。\"陆川横跨一步挡住罐车去路,黄铜检测尺有意无意敲击着泵管。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混凝土坍落度检测筒上,将筒壁残留的c25字样冲刷得清晰可见。
陈德发的金牙在黑暗中闪烁:\"小陆工,暴雨天就别较真了。\"他突然掀开公文包,露出整条未拆封的利群富春山居香烟,烟盒底部用透明胶带粘着张门禁卡,\"这是搅拌站实验室的通行卡,随时欢迎检查。\"
泵车操作杆突然推到最大档位,混凝土喷涌而出的巨响淹没了对话。陆川在倾泻的混凝土中看到异常——本该呈现青灰色的c30混凝土,此刻泛着掺海砂特有的惨白色,骨料离析形成的波纹里还夹杂着些许贝壳碎片。
\"陆工,请签收材料报验单。\"清冷的女声穿透雨幕。林雪撑伞的身影幽灵般出现在泵车另一侧,施工单位资料员的胸牌在她白色衬衫上摇晃,手中文件夹里的纸张干燥得不可思议。
陆川接过文件时嗅到淡淡的檀香味,与沈国昌公文包里的气息如出一辙。他翻到配合比通知单页,指尖触到纸面细微的颗粒感——那是喷墨打印机难仿制的防伪纤维。但当雨水滴落纸面时,\"c30\"的水印突然晕染成\"c25\"。
\"林工,这份通知单的电子版发过监理邮箱吗?\"陆川用身l挡住泵车操作手的视线,快速拍摄混凝土实况。镜头里,陈德发正将某个金属物件塞给罐车司机,形状酷似沈国昌那支1988年钢笔的笔帽。
林雪腕间的蛇形纹身突然从袖口探出,青黑色的鳞片在泵车灯光下泛着冷光:\"陆工,暴雨会冲毁基坑的。\"她翻动台账的瞬间,陆川瞥见下一页的\"材料进场记录\"上,所有见证取样时间都比实际提前了四小时。
泵管突然爆裂的巨响打断对峙。陈德发跳脚大骂着指挥工人抢修,飞溅的混凝土渣中,陆川看见某块碎片上刻着五道平行凹痕——与沈国昌公文包里问题试块的刻痕完全吻合。
\"让开!\"赵铁柱的改装渣土车咆哮着冲入浇筑区,刀疤强从副驾探出身子,液压钳上还夹着半截钢筋试件。陆川闪避时,林雪的黑伞恰到好处地遮挡了行车记录仪的视角,伞骨内侧用金线绣的星象图将他的脸分割成阴阳两半。
抢修现场突然飘起诡异的蓝烟。陆川的鼻腔被刺鼻的速凝剂味道充斥,他看见工人正将整袋的氯化钙倒入混凝土中,而配合比通知单上分明写着\"严禁使用早强剂\"。
\"这是特批的施工工艺。\"沈国昌的鳄鱼皮公文包从阴影里探出,青铜戒指敲击在泵管上发出塔吊钢丝绳般的颤音。老人灰白的鬓角挂着雨珠,镜片后的目光却像掺了海砂的混凝土般粗粝:\"小陆,知道为什么让你选c吗?\"
陆川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入职时那支能修改字迹的钢笔,此刻陈德发公文包里露出的通款金笔,正在林雪手中的台账上飞舞。蛇形纹身随着书写动作在纸面投下扭曲的阴影,宛如正在吞噬\"c30\"字样的毒蛇。
暴雨突然转急,塔吊上的探照灯扫过浇筑面。陆川的瞳孔骤然收缩——在振捣器掀起的波纹下,本该密布的钢筋竟出现半米宽的空白带。他抓起检测尺就要冲上前,却被沈国昌的公文包重重撞在肋骨上。
\"年轻人,工地上较真会短命的。\"陈德发的金牙在闪电中忽明忽暗,公文包缝隙里露出半截钢丝绳,绳结打法与赵铁柱渣土车上的拖车绳完全相通。刀疤强的液压钳突然夹住陆川的检测尺,钳口残留的钢筋碎屑带着南江建工特有的厂标。
林雪的白衬衫幽灵般插进对峙的缝隙:\"陆工,该让坍落度试验了。\"她手中的检测筒已经装记混凝土,但筒壁温度显示这是十分钟前取样的产物。陆川刚要质疑,却发现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正压着台账某处——被修改的配合比数据在雨水浸润下正渗出蓝黑色墨渍。
泵车重启的轰鸣中,陆川突然抓住林雪的手腕。蛇形纹身在暴雨中泛出诡异的青灰色,鳞片纹路与问题试块上的刻痕完美契合。这个发现让他浑身血液凝固——二十年前南江建工倒塌事故的调查报告里,受害者遗l上就有这样的蛇形烙印。
\"陆工,小心脚下。\"林雪突然发力挣脱,台账纸页纷飞间,陆川看见她的加密u盘从口袋滑落。u盘外壳上的蛇形浮雕,正是周国梁紫檀木拐杖的杖头造型。
沈国昌的咆哮混着雷声炸响:\"给他看取样视频!\"方丽娟应声举起平板电脑,监控画面显示两小时前已完成规范取样。但陆川分明记得,那时自已正在三公里外的拌合站核对水泥批次。
混凝土终凝的灼热感穿透雨幕。陆川摸向口袋里的取证照片,却发现手机外壳不知何时覆上层黏液——那是种掺着海腥味的速凝剂,正在腐蚀他的指纹。刀疤强的狞笑从泵车顶端传来,液压钳剪断的钢筋头正坠向他的安全帽。
\"小心!\"林雪突然拽开陆川,发梢扫过他脖颈时,那股混合檀香与海砂的气息愈发浓烈。她腕间的蛇形纹身完全暴露在探照灯下,蛇头指向的正是周国梁司机阿忠所在的监控盲区。
凌晨三点的监理办公室,陆川用紫外线灯照射着偷偷保存的混凝土碎块。碎块断面上的蛇形刻痕在紫光中浮现,与林雪纹身、周国梁拐杖形成三重印证。突然,碎块内部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掺入过量氯盐的混凝土正在自我分解。
走廊传来高跟鞋的脆响,陆川迅速将证据藏进工程检测尺的空腔。方丽娟的香水味从门缝渗入时,他看见电脑屏幕上的取样视频正在自动覆盖,林雪的加密u盘在隔壁插座上泛着幽光。
暴雨拍打着未封闭的混凝土浇筑面,海砂中的氯离子正悄然腐蚀钢筋。金鼎国际广场项目的夜空划过闪电,映出‘08幼儿园地块’位置浇筑的\"c25\"字样,以及蛇形纹身在云端数据流中游走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