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槐摊开手掌,那道血淋淋的口子涂抹着药水,痛得钻心。
明明就在秦凡的眼皮下,可他的腔调却只有毫不掩饰的烦躁:
“不是你,难道还能是书南不成?书南是哥哥,从小处处都让着你,会闹离婚肯定是你挑刺,我说的难道有错吗?”
“我的错?妈,你也这么觉得是吗?”
夏槐缓缓握紧手掌,自虐般用指尖刺入伤口。
尖锐的痛楚像一场漫长的酷刑。
崔兰躲闪开夏槐的目光,畏缩地拍着秦凡后背。
“小槐,你爸颠簸一路,本来呼吸就不顺畅,就当妈求你,别气他了好不好?”
夏槐情不禁后退一步,望着震怒的秦凡,抹着眼泪的崔兰,还有沉默的秦书南。
许久后,她突兀笑出声,笑到直不起腰,连眼尾都泛起泪光。
她想,夏槐,你还真是死性不改。
先是秦书南,再是爸妈,你总想着将爱寄托在具体的人身上,却始终未能想明白。
其实人,并非一定要依靠爱而活。
“夏槐!”
止住笑声的是秦凡的怒吼。
他觉得夏槐不光是不知悔改,此刻甚至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这白眼狼当真是在城里野了心,才迫不及待要摆脱秦家,去四处沾花惹草。
“人要懂得知足,你嫁给秦书南一辈子衣食无忧不好吗?”
“我们待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到底还想怎样?非要闹得全家都不得安宁,让你妈跟我整日以泪洗面才好吗?”
“我要离婚。”
笑够了,夏槐方才掏出钱票,准备动手将饭菜打包。
不顾秦凡扭曲的面容,她将一切都说得极为干脆,也不留情面。
“你们不同意的话,我会到法院起诉,秦书南劈腿阮云霞是婚礼来宾有目共睹的,至于物证,林警官从阮云霞的抽屉内翻出大量情书,我核对过字迹,跟秦书南课本上的标注完全一致。”
“起诉?不行,绝对不行。”
“书南是当老师的,名声就是他的命啊,小槐,我们家照顾了你十八年,你不能把书南往绝路逼啊!”
面对崔兰的哭求,夏槐摇头。
“秦家照顾我十八年,却也拿了我爸妈十八年的抚慰金,部队每年补贴给我的牛奶水果,最后全进了秦书南的肚子。”
“我感激你收留我,也甘愿照顾秦书南一辈子,在明知他恨我入骨的情况下,照样不离不弃地陪他入城,无怨无悔地陪了他整整两年。”
“我两年的爱,换不了他的回心转意,倒是等来他爬上阮云霞的床。”
崔兰苍白如纸的脸渗着汗,夏槐自嘲地笑了一声。
“妈,是秦书南背叛,也是他跟阮云霞大打出手,砸了他的金字招牌。”
“他名声毁了,怨不了我。”
“书南,她说的是真的吗?”
崔兰一下站都站不稳了,再看秦书南晦暗的神色,她心知夏槐所言不虚,险些栽倒在地。
“你糊涂啊!我早跟你说过,让你跟夏槐好好过日子,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那阮云霞平日就爱捣鼓些瓶瓶罐罐往脸上抹,还成天跟在李玉屁股后面跑,她能是什么正经人?”
“我苦口婆心地劝了你那么多遍,你居然还跟她藕断丝连,如今铁饭碗的工作都要保不住了,你这辈子就是被阮云霞给害了!”
崔兰失声恸哭,那哭声让给秦书南一时晃神,半晌才喃喃自语道:
“所以你们都知道。”
“你们知道阮云霞跟李玉走得近,知道她能买到兽药,也知道夏槐一直陪在妈身边,没有下手的机会。”
“既然你们全都知道,为什么要骗我说药是夏槐下的?”
原来,参与那场婚礼的所有人都知道真相。
唯有他被蒙在鼓中。
他想起了夏槐退还的金镯子,想起掀盖头时,夏槐泛红的眼眶。
她强撑的笑容是那么难看,换作平时他准能看出,她分明是在哭。
可那时,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他,却笃定夏槐是在窃喜。
这场婚礼,夏槐是不甘愿的。
夏槐从未骗过他,一次都没有。
“为了保住你的工作,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崔兰嗓音嘶哑地诉说苦衷,秦书南却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你为前程牺牲夏槐,我为前程牺牲你。”
“我们都一样。”
阮云霞狰狞的笑容浮现在脑中。
那时,他怒斥阮云霞的背叛,却不曾想过,于夏槐而言,他的所作所为跟阮云霞毫无差别。
“小槐,我们回家吧。”
最终,秦书南打破了包间内的死寂。
“爸妈专门来城里一趟,你能等到过完年再离婚吗?”
“求你了。”
秦书南当即就要跪下,秦凡一把扯住他胳膊,恨铁不成钢。
“男人膝下有黄金,只有没骨气的软蛋,才会给媳妇下跪。”
“小白眼狼可是吃我家大米长大的,百善孝为先,她要敢告你,我就闹得她单位鸡犬不宁。”
“行了!”
崔兰忍无可忍地叫停秦凡的谩骂:
“你看看小槐给你带的酒,这价格不便宜,她心里记着我们的好,是书南伤透了她的心,她才想着要走的。”
“她自小乖顺,你好好说,她肯定能听进去。”
“小槐,跟妈回家好不好?两年不见了,我想好好看看你。”
崔兰整理衣领的动作一如从前,细细地将褶皱抚平,最后将夏槐衣兜布料塞进去,还要念叨两句,说她女儿就是漂亮,比城里的小姑娘还耐看。
“我不在身边,你也该多买些新衣服啊,这件旧的都打补丁了,还是我两年前给你补的。”
“肉联厂工作累不累?没人欺负你吧?”
两年不见,崔兰像是要将两辈子欠的话全补上。
夏槐能感受到,崔兰觉得亏欠她,那份愧疚被她表达为绵绵不绝的话,和揣进夏槐口袋的几张钱票。
一路走到大院外,夏槐提出要回出租屋一趟,崔兰欲说还休,最终只是拍着她肩膀道:
“早点回家。”
可那已经不是夏槐的家了。
出租屋的灯还亮着,苏巧趴在床头,见了她脸上立马扬起笑:
“夏姐姐,你回来了。”
“小巧吃晚饭了吗?我打包的饭菜吃不完,你要想吃,我就多洗一双碗筷。”
夏槐将打包的饭菜尽数摆在桌上,苏巧咽下口水,见夏槐看着她笑,顿时羞红脸道:
“吃,吃过了,杨姨给我买了两个包子,可吃得可饱了。”
说是吃饱了,可她的肚子却还饿得直叫,夏槐猜苏巧肯定把包子留给她妈妈吃了,笑眯眯地招呼:
“隔夜就坏了,小巧还能吃得下的话,就帮忙消灭一点吧,不然丢了多可惜。”
“夏姐姐,今天不是跟爸爸妈妈一起吃饭吗?”
夏槐带饭,苏巧自然主动帮忙洗碗。
一大一小两人在厨房并肩站着,苏巧忍不住好奇道。
“是他们没来,才剩这么多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