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南会去的裁缝店,还是夏槐曾经推荐的。
那老人年龄大了,手艺却不错,缝补的针脚跟崔兰一样轻易看不出来。
“师傅,帮帮忙,你要多少钱票我都给。”
“这件衣服是我爱人结婚时穿过的,我洗时没留意,就给弄破了。”
“万一补不好,她真不回来了怎么办?”
秦书南捧着喜服,急不可耐地掏出怀里的烟往老人手里塞:
“麻烦您再看看好吗?这件喜服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
“小伙子,我实话跟你说,这件喜服本来上了年头,又剪出这么大道口子。”
老人戴着老花镜,将喜服翻来覆去看了数遍,最终长叹一口气:
“就算能找到相同的布料,给补回原样,怕是也没法再穿了。”
喜服原本的纹路被剪得支离破碎。
秦书南所谓洗坏了的谎言,只能骗过他自己。
喜服领口处挂着根长发,光是看卷曲的弧度,就能猜出是阮云霞刻意留下的。
也许,那时她还想着借此刺激夏槐,好让夏槐同秦书南大吵一架,她能趁机而入。
“一块压箱底的破布,你不趁早丢了,还留着干嘛?”
夏槐上前一步,扯过那件破得不成样的喜服,顺手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走吧,爸妈已经在包间等着我们了。”
夏槐转身的举止,比她的言语还要决绝。
“夏槐,喜服我一直保存得很好,是阮云霞剪坏的,她嫉恨我待你好,才看不惯我珍视你的东西。”
“你丢掉的泥偶我捡回来了,只是刻坏了一角,娃娃的脸还是完好的,现在屋里太清净了,我都觉得不习惯。”
他追在后面,数次想拉住夏槐的手,都被夏槐一巴掌拍开。
“夏槐,你回来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
光听声音,夏槐都知道秦书南眼眶红了。
在夏槐面前,他总是高傲的,难得有低声下气的时候。
可坏得厉害的喜服,就算能找到原先的布料,用最精湛的手法缝补。
它也永远无法回归原样了。
饭店夏槐提前预定好了,菜都是老两口爱吃的。
崔兰一向拮据,望着那道招牌土豆炖牛肉,连筷子都不敢拿。
“爸妈,别紧张,我们边吃边聊。”
落座的四个人,唯有夏槐是带笑的,其余三人都面色铁青,连带着端茶的服务员都不敢久待。
“小槐,肉联厂工作是真磨人。”
才两年不见,夏槐那张脸瘦得都能看见骨头了。
崔兰心疼地摸着她掌心的茧子,不住叹息:
“你刚进城那会多白嫩,眸子比湖水还要清澈亮堂。”
“才过了两年,不光掌心全是茧子,看着连面相都变了,跟陡然间长了十几岁似的。”
明明才两年,崔兰却觉得夏槐变得不是一点两点。
她的小姑娘陡然间变成了无比陌生的模样,让崔兰看不透,也猜不出她的心事。
“城里日子不好过,你们就该能省则省,饭在家里也是一样吃,没必要非得下馆子。”
“放心吃吧妈,一顿饭而已,我请得起。”
夏槐笑着给崔兰夹肉:
“待会你们上我屋里一趟,试试我挑的新衣服,都是当下流行的款式,保证你们比全村人都时髦。”
“什么你的我的,你跟书南不住在一屋吗?”
见夏槐态度如常,崔兰原先还觉得事情仍有余地。
可这句我屋里,却让她彻底笑不出来了。
“我在家里待得不自在,就搬出去住了,租房离肉联厂近,工作也方便。”
分居这事,夏槐说得轻描淡写,反倒是崔兰胃口全无,面色大变地追问:
“搬出去了?!书南,我不是让你照顾好小槐吗?才两年你就逼得她连家都不能回了?”
“不是的。”
秦书南急得不行:
“我没想过夏槐会走,我以为她就是一时赌气。”
“行了,小槐,我知道你脾气上来容易冲动,可分居也太过了。”
秦凡一脸严肃:
“家丑不可外扬,关上门你跟书南闹得再厉害,那都是家务事。”
“可分居不一样,你闹得满大院人尽皆知,书南要是服了软,日后在大院里都抬不起头。”
他叩着桌面,厉声道:
“你说,是你一时耍小性子重要,还是书南的脸面,乃至前程重要?”
秦凡读过高中,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
他遇事讲究以理服人,可他的理往往都有失偏颇。
在他看来,唯有男人能干大事,女子易钻牛角尖,不成体统。
崔兰就是太惯着夏槐了,才养出她这副旧社会小姐的架子,刚进城两年就得长辈出面劝和,当真是无法无天!
他打心眼觉得夏槐在无病呻吟,正要借机好好敲打她,却听夏槐轻笑道:
“爸,你误会了,我不光是要分居。”
“我还要离婚。”
离婚二字,简直如晴空霹雳,将崔兰的灵魂都劈成两半。
她止不住掉起眼泪,挽着夏槐的手腕,反反复复道:
“怎么好端端的就要离婚了?要是书南待你不好,我替你教训他就是,你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比亲人还亲,怎么会才两年就闹得要离婚的地步了?”
“你简直是胡闹!”
秦凡重重一拍桌面,竟是生生将筷子都折断了,木头掉在没人碰过的盘子里,让夏槐禁不住惋惜这桌好菜。
是她想得不周全,早知爸妈没心思吃饭,就不该挑这般好的饭店。
“书南现在是公立学院的教师,吃国家铁饭碗,外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你居然还要离婚?”
“夏槐,你当真是翅膀硬了,靠着你爸那点人脉当上临时工,就忘本到连秦家的恩情都记不住了?!”
震怒下,秦凡猛地提起夏槐摆在脚边的礼品盒,死命往墙面一砸。
精心挑选的酒流的满地,闻讯赶来的服务员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
“本来就忙,你们还添乱,不收拾干净要赔钱啊。”
“快去捡,过两天好日子,真当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秦凡扼住夏槐手腕,狠狠往残渣处一推。
她险些跪坐在地上,手掌扎进玻璃,瞬间涌现猩红的血珠。
“她都出血了,还是我来吧。”
崔兰眸间流露出不忍,她清完碎片后,试探地问道:
“疼不疼?我陪你去趟医院吧?”
“不用了。”
自先前遭遇绑架后,夏槐包里常带擦伤药。
伤口不深,她忍着痛皱眉涂抹好药物后,再次抬眸时,她心里再无久别重逢的怀念。
“爸,你甚至都没问过我离婚的原因,就认定是我在无理取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