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先皇后病逝，后宫无主，皇上架不住群臣力谏，为了权衡各方势力，将凤印给了当时只是贵人的皇后娘娘。她接掌凤印时还不满二十，在后宫根基不稳，前朝又无得力干将。在李洛阳面前，也只是空有皇后这个名号。
李洛阳念及她这五年来着实不易，也曾想在后宫培植自己的势力，可她偏偏不识趣，一面想讨好他，一面又想讨好皇上。
两边都不误，世上还没有这样好的事。
李洛阳平生最恨两面三刀的女人，他走到皇后跟前，居高临下，拿眼睥她。
李洛阳名声在外，皇后娘娘心中自然有数，她被他这眼神吓到了，暗自安抚镇定了好一会，才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威仪，随后摆出皇后的身份，装作若无其事地表态，“皇上病着，宫中大事权听丞相做主。”
她这高帽子戴的甚好，情形不对，时局不利，立刻见风使舵。
偏李洛阳不吃这一套。
从前他只想在前朝搅弄风云，根本不屑后宫这些见不得人的脏东西。如今有人惹他不开心了，他就要仗着身份多说几句。
于是人就笑着站起来，满面春风地，“那就请娘娘好好彻查一番，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皇上的主意。若有了真凭实据，该罚罚，该杀杀，等皇上醒了，下官自会如实禀报。”
他这番话，虽说是让皇后自己做主，掌管后宫之事。实际上句句都在提醒她，莫要借机屈打成招、矫枉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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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爷就打小报告。
青砖上跪着的芳贵人听见了，松了口气。
入宫前，父亲说宫内生活不易，若无宠便无宠，若一不小心得了宠，那就必须荣宠不衰。谁能保你荣宠不衰，唯有丞相李洛阳。一开始她不信，现在信了。
皇上年老体弱，后宫诸妃也都徐娘半老。她刚入宫的时候，皇上贪图新鲜，宠渥不断。那时有皇上的恩宠，觉得宫中一切都好。这两年，皇上身体越来越不好。后宫又不断有美人送进来，花枝招展的，皇上早就厌烦了她。昨夜若不是其他人捣鬼，恐怕也想不起来后宫还有她这号人。
芳贵人心里有了主意。
“后宫之事自有皇后娘娘做主，下官今夜匆匆赶来，实是因忧心皇上圣体，多有不矩，还请娘娘恕罪。”李洛阳说话总是滴水不漏，他丢下这句话，人已经往外走，经过芳贵人身边，稍微停了停，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又继续往前走。
李洛阳走得飞快，提灯的小太监都有些跟不上，一个劲地在后面追。他没反应过来，自顾自往前去，等走到宫门外，看见元夏，才停了下来。
他有些心跳加速，额角沁出了汗。他，甚至，自己都不敢相信，方才，其实是想到了曹家二小姐。
那个机灵鬼。
他看见芳贵人挺直脊背跪在殿外，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日站在药铺里的曹家二小姐。她笑容满面地迎来送往，她不卑不亢地跪在那里，她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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倔强地让人心疼。
李洛阳竟然动了恻隐之心，他觉得自己魔怔了。
准确地说，自从遇见曹家二小姐后，他就魔怔了。
他总觉得，除了在沈府那日，似曾还在哪里见过她。可奔波在外的那五年，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经过很多事，见过许多人，在脑海中来回无数遍，却无论如何都搜寻不到那张脸。
李洛阳的头又开始疼了。
等了两日，还未收到沈府的任何消息，曹用平有些坐不住了。他一想到朝堂上李洛阳咄咄逼人的气势，再想到惨死的魏国公，双腿就发软。回到府上，立刻去同大夫人商量，让她尽快寻个由头去竹林苑看看，打听打听消息。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大夫人自然乐意。更何况她还想借着那丫头，给亲生的姑娘和公子某个好出路。
大夫人到竹林苑的时候，阿瑶刚起床。
她因为生着病，经不得冻，便被免了请安，每日可以睡到自然醒。昨日夜晚同宝宁多说了会话，竟一觉到天明，连梦都没做。
睡了好梦，胃口也变好了，她正在问月明都准备了哪些好吃的，听见大夫人的声音传进来，立刻躺回床上，拉紧被子，病恹恹的，让宝宁去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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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进来的时候正听见她同宝宁说，总觉得身上没好利索，下午再去药铺抓一些药，顺便再去买些蜜饯果子回来，这几日总是吃药，嘴里苦的很。
见她还病着，连起身都困难，大夫人亲自走到床沿，接过月明递进来的药碗，“阿瑶啊，良药苦口，这药还是要按时吃，这样病才好的快。”
阿瑶乖乖地让她喂药，一边喝，一边蹙眉头，喝着喝着实在忍不住了，一大口没咽下全吐在大夫人衣衫上，玫红色的罗衫立刻染湿了一大片。
她立刻着急忙慌地道歉，“母亲，对不起，对不起，阿瑶不是故意的。”
药水刚沾到身上，大夫人就跳了起来，手中的碗也摔倒地上。她一个堂堂当家主母，从前哪受过这样的气，可她偏偏又不能生气，憋着一肚子火，面上还得笑着安慰受惊吓的阿瑶，“不碍事，不碍事。”
阿瑶就又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咳到最后止不住了，人都跟着颤抖起来。
大夫人看她这样，觉得情况有些严重，连来的目的都忘了，挥着手帕子就要离开，“阿瑶，你既病重就且养着，母亲明日再来看你。”
她刚挪转身，跟过来的一群人也都走了。竹林苑又安静了。
阿瑶特意安排月明去送大夫人，还跟她说一定要送到，伺候大夫人换完衣裳。大夫人正有话要问月明，闻言也没阻止，就出了竹林苑。
刚走没几步，就气急败坏地抓着月明泄气，又是打又是骂的，问她是怎么伺候那个小贱人，连她病的如此严重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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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自然委屈，可也没办法，只能在夜间值班的时候偷偷抹眼泪。正好被宝宁撞见了，拉着她嘘寒问暖。
月明实在是憋得慌，就一股脑将心里话全说了出来。
宝宁安慰她，说以后咱们就在竹林苑当差，二小姐性格开朗，脾气好，对下人也好，比在其他地方好多了。
阿瑶性格如何，随着这几日的相处，月明心中已经深有体会。她早就不想回大夫人那里，从前府里大夫人一手遮天，她无处可去。如今有二小姐在，她便觉得安稳。
宝宁就领着月明去房内找阿瑶。
阿瑶正在镜前试前两日京城最流行的发髻，将秀发全梳在一起，仅右边留下一点细细的垂下来，额前碎发整齐贴在两侧，看起来既简单又别具特色。
见她们二人进来，阿瑶放下手中木梳，笑脸盈盈走过去问怎么了。
宝宁便将方才的事情说了。
阿瑶看着月明，她虽然是丫鬟出生，却有几分俏丽，不施粉黛就能清丽脱俗，是个好面子，不仅可以做心腹，日后还有大用处。
她想的是，若是机缘造化，将月明送到李洛阳身边也未尝不可。那个元什么的大人，看起来也是风光霁月，雷厉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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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好归宿。
月明当然不知道这些，她见小姐待人接物从来都是礼貌有加，不曾有私心，也不曾发脾气，便将大夫人吩咐她做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宝宁在一旁听着，瞪大眼睛。
刚听说的时候阿瑶还很惊讶，后来就会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大夫人走到今日这地步，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
前朝遗老朱善德，学识渊博，见多识广，弟子众多，深受民众爱戴。当初大庆皇帝马背上打下天下后，百姓激愤，群臣反抗，为了安抚民情，特意三上庐山，这才请得他下山入市，传播道法。
朱雪红便是在这个时候下山的。
她身为朱善德的女儿，负责其吃穿住行。因不熟悉情况，一行人还未到长安城就遇到小偷，所带盘缠物资皆被掠走。朱善德一心向学，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突发情况。她正愁无力解决，无法按时到达京城，碰见有人赶着马车过来。朱雪红就去求马车主人，能不能顺路带他们父女二人进京。
那马车主人就是曹用平。
后来朱善德为了感恩，特意将女儿许配给他，以报搭救之恩。
那时候，朱雪红的心里只有曹用平，以身相许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报答。她心甘情愿，满心欢喜地嫁到曹府。本以为能夫妻伉俪，琴瑟和鸣，谁知不到第二年，曹用平外出游玩时，在江南遇到了沈清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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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雪红心里恨啊，她的心里，她的世界，她的全部，只有一个曹用平。可那个男人心里，有无数个朱雪红。
阿瑶这个时候才知道，曹用平当年为什么娶大夫人。他明明不喜欢她，明明厌弃她是山里村姑，可又不得不将人迎进门。就因为她是朱善德之女，而他是曹府长子，身上背负着光宗耀祖，振兴门楣的重任。
他就得娶一个能给曹家带来无上荣光的女人。
阿瑶想，大夫人应该是心知肚明的，不然她怎么会处心积虑也要母亲死，即便她已经离开了曹府，她还是要赶尽杀绝。
这世间的情与爱，最终都化成了恨与仇。
阿瑶想，大夫人应该也后悔了，当初若是不下山，该多好。
阿瑶想，若是男人们都一心一意，那长安街上宝月楼的花魁也不会整日以泪洗面了。她又突然想起了李洛阳，觉得他，绝情绝义，也挺好。
绿荷院的莲姨娘听说了竹林苑发生的事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