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住的地方是从前的竹林苑。
说起这竹林苑，还有一段感人佳话。
当年母亲远嫁，江南与京城相隔千里。父亲为解母亲思乡之苦，特意在曹府造了同沈宅中母亲闺房一样的竹林苑。苑中遍植湘妃竹，盛夏时节沙沙作响。
父亲哽咽着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阿瑶隐隐想要作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爱的时候那般热烈，不爱了又瞬间嫌弃。
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想起江南谢家的伯伯和婶婶。
人间天上，唯此一双。
江南谢府，书香世家。三代单传，皆以文采著称于世。到谢文澜的父亲谢知墨这一辈，谢家在江南已经到了万人敬仰的地步。
阿瑶听说，那首被奸臣利用，让谢家满门抄斩的《咏芍药》，是谢知墨与夫人的定情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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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午后，正是芍药花开的季节，谢夫人在府上亭阁中与闺阁姐妹们品茶畅聊。被偶然经过的谢老爷撞见，他远远地偷看几眼，正碰上谢夫人回眸。后来，谢知墨因这首诗被冤入狱，谢夫人至死相随。
阿瑶想，这样的爱情，才是矢志不渝，此生无悔。
她叹气说累了，想休息。曹用平立刻遣散众人，犹豫再三后才离开。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阿瑶让宝宁过来扶她起身。她睡了几日，身体都软了，活动了好一会才起来。
宝宁一边帮她穿衣梳发，一边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阿瑶诧异，“李洛阳一次也未来过？”
“没来过，奴婢听说是元夏大人来府上送的信。”宝宁端着盥洗盆，“听大夫人说，老爷看信后，立刻就派人去药铺接小姐回来。”
竟如此迫不及待。
阿瑶冷笑，如同当年迫不及待赶她和母亲离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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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问，“药铺这两日如何？”
“小姐放心，奴婢昨日午后去看过，德叔和伙计们都在，元夏大人在暗中帮忙照看。”
李洛阳还真是周到细致。
阿瑶知道，这次自己赌赢了。
她安心在竹林苑养病，心安理得吃山珍海味，平心静气应付曹家各路神仙，耐心等曹用平开口。
第三日，午膳时间，曹用平终于忍不住了，提出要和阿瑶一起用膳，以弥补这么多年缺失的父女之情。
阿瑶乐得顺水推舟。
厨房早早送来各色美食，她还特意让宝宁准备了曹用平最喜欢的碧螺春。
茶香袅袅，父女二人围坐桌前，浅笑交谈，诉说衷肠，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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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一旁伺候布菜的宝宁都被感动了。
阿瑶一边吃菜，一边在心里算着时间。半刻，一刻，一刻半，再一刻半，盘中饭菜逐渐减少，就在即将落筷的时候，曹用平开口了。
“阿瑶，如今你已年满十六，正是出嫁年纪。父亲想着等过几日你养好身体了，便让母亲掌眼，为你择优选婿。”
阿瑶假装羞红了脸，又故意压低嗓音回，“哪有大姐姐还未出阁，妹妹就先出嫁的道理。”
大姐姐，曹府嫡长女，曹芸，是曹用平和朱雪红的大女儿。
说到这个女儿，曹用平无法压抑地长叹。“你大姐姐，同京城许多富家千金一样，非丞相不嫁。”
阿瑶惊讶，“难得是那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曹用平点头，“可哪有那么容易，即便她想嫁，丞相也未必想娶。更何况，为父我也不忍心让她入火坑，毁了她一生。”
李洛阳，年二十六，府上无妻无妾，甚至，连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他这样的条件，应该是很多王公贵戚首先相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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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偏偏有那样的坏名声，导致京城许多女子可望不可及，想嫁又不敢嫁。
阿瑶想还真是奇怪，不是都觉得李洛阳冷血无情，为何都上赶着要嫁给他。嫁过去做什么，守活寡？！
可，李洛阳有一副好皮囊，想到这些，阿瑶勉强可以理解这个多年未见面的大姐姐的心意。
“你这个大姐姐，心比天高，非要嫁这世间一等一的男子。丞相自然是一等一的人，可……你母亲替她操劳了好些年，一个都不愿意。”
闺阁女儿年满十八，还未寻到合适夫家，无论此人如何得体漂亮，都免不了被人诟病，当做茶余饭后谈资消遣。若再想寻到好人家，势必要被媒婆和夫家挑三拣四。
“阿瑶，你之前来信说外祖去世后给你留了遗产。你外祖家财万贯，那么多钱财你都放在何处了？存放的地方安全吗？”
来了，来了。
阿瑶点头，“外祖临终前确实给女儿留下些嫁妆钱，可都放在舅舅那里。临终时叮嘱过，只有成亲的时候才能拿出来。”
曹用平瞬间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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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钱若在阿瑶手中，她如今在府中住着，还能威逼利诱哄骗到手。没想到，竟然在沈清元手里。虽说沈清元胸无大志，可江南路远，千里之遥，也不是说到就能到的。更何况，现下危机迫在眉睫。
也没有多少时日可供拖延。李洛阳逼得紧，若是再找不到出路，恐怕曹府真的要完了。
阿瑶瞧着父亲脸上颜色由期盼到失落，再到些许的愤怒，她心中已经有数。
此招堪用，吊足胃口。
“父亲，是不是家里急着用钱？若是有急用，女儿给舅舅去封信，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曹用平听了这话自然开心，可又不想表露得如此明显，勉强憋住心底的愉悦，“阿瑶啊，你真是爹的好女儿。当年若不是你娘执意要带你走，爹是真舍不得你。现在你回来了，就好好在家，爹一定会加倍补偿你。”
他虽未明说，但阿瑶已经知晓其中深意，当下便要宝宁铺纸研墨，提笔写信。
曹用平也不拦着，看她写好书信，用焦漆封了，吩咐宝宁送出去。等这一切妥当，他才说还有要事需商议，让阿瑶在房中敬候佳音。
阿瑶谦恭有礼将人送到大门外，回头看见宝宁拿着信站在廊下，“怎么没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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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宁不快，低声抱怨，“小姐明知道老爷的心思，为何还要顺着他的意思，写信去找沈家舅舅要钱，您难道忘了他们是如何为难您的。”
阿瑶瞥眼瞧了房内收拾碗筷的丫鬟婆子，就说要去后院梅园赏梅，顺便折几支红梅回来做插花，让她们提前准备好颜色适宜的花瓶。
曹家后院，阿瑶已经记不清了，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红梅，只是想起沈家后院中成片成片如云似火的红梅，心里念着，睹景思景，睹物思人。
宝宁也不熟悉路线，主仆二人就顺着大致方向往后院去。
阿瑶一路走，一路想。
母亲喜欢花花草草，住在竹林苑时，苑中除了常年翠绿的湘妃竹，还有许多阿瑶叫不出名儿的中药材。母亲整日伺弄中药材，好像都没怎么去后花园。
隆冬时节，昨夜又下了一场雪，阿瑶踩着木屐走在雪上，身后传来一阵声响，吱吱呀呀，吱吱呀呀······
还未寻到梅园，迎面小道上过来一群人。披红挂绿的，走近一看，是昨日见过，住在碧桃园的大姐姐。
阿瑶小碎步跑过去，侧身行礼问好，随后乖巧地问，“大姐姐，阿瑶想去梅园，可惜迷了路，你能给阿瑶指指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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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芸虽年满十八，可一向娇惯，从不把府上众人放在眼里。
曹阿瑶这小妮子，刚回来没两天，父亲日日去看她，今日还单独同她用午膳，是母亲都没有的宠爱和荣耀。曹芸心中早就憋着一股气，正愁找不到机会教训她，没想到她竟然自己撞过来了。
“阿瑶妹妹，你过来，姐姐这就给你指路。”
曹芸虽娇惯，却是个没心眼的，害人也不知挑选时间地方，直接给阿瑶指了下人们庑房的方向，“那，顺着这方向，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了。”
阿瑶一谢再谢后，带着宝宁就往那方向去。
待人走远后，曹芸冷着脸吩咐，“你们一个都不许去给她通风报信，若是被本小姐发现了，通通赶出去冻死。”
路越走越偏，走到最后都瞧不见人影。阿瑶知道曹芸肯定会捉弄她，没想到她这样笨，索性也不走了，就站在原地等。
偌大的曹府，她还就不相信了。难不成，人人都是大夫人母女的爪牙。
她堂堂一个二小姐丢了，竟无人过问，更无人来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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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得久了，手脚有些冰凉。宝宁想去找人来，阿瑶却说，何不趁此时间，堆雪人。
江南气温高，冬日无雪。自离开京城后，阿瑶已有九年未堆过雪人了。
她放下怀里暖炉，也不顾弄湿鞋袜，像个小孩子，跑来跑去，用手将雪拢到一处。
宝宁见状，也不再忧虑，跟着堆起来。
两人玩得正开心，雪人眼看着就要堆起来了，黑眼珠子、大嘴巴，就差红鼻子。
阿瑶转身找适合做鼻子的东西，一回头，看见不远处雪地里站着个男人，手中拿着几株红梅。
曹彰过来有一会了，他刚从梅园摘了梅花出来，回去的路上听见一阵阵欢声笑语。在府中多年，曹彰很久没听到这样欢乐动听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看远处那一主一仆堆雪人。
白雪皑皑，翠松绿柏，那一抹鹅黄，似蝴蝶，在园中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