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雨裹着寒意料峭,裴玄铮贴着司徒府后墙疾行,檐角铜铃在风雨中碎成杂音。他避开三道暗桩,银鞭勾住飞檐倒挂,见柴房顶上的瓦当排列成璇玑图形状——正是毒酒案中琉璃盏底的星象,心中一凛,反手甩出柳叶镖打灭墙角灯笼。
柴房内传来鞭梢破空声。玄铮撬开锁扣,腐木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横梁上垂着五道皮鞭,最新那道鞭身还滴着血水。灵儿被铁链锁在墙根,月白羽纱衣碎成条缕,背上鞭伤纵横,腕间红痣所在的位置血肉模糊,竟被生生剜去。
“灵儿!”他冲过去接住即将跌倒的身影,她滚烫的血浸透他的中衣,指甲深深掐入他的肩膀:“世子快走……这是陷阱……”话未说完,柴房地面突然裂开,青砖下露出刻着赤焰纹的石阶,阴风卷着腐叶吹上来,带着赤焰沙特有的铁锈味。
密道深处传来机括轻响。玄铮抱着灵儿跃下,石壁上的牛油灯应声而亮,照见记墙都是侯府的布防图:从正门到西跨院的每处暗哨、他每日卯初练剑的方位、甚至母亲忌日时他在祠堂待的时辰,都用朱砂标得清清楚楚。更令他窒息的是,墙上钉着幅褪色的蜀锦,边角绣着半朵并蒂莲——正是母亲临终前未绣完的式样。
“那是……母亲的玉镯。”灵儿颤抖着指向墙角木箱,羊脂白玉在灯光下泛着微光,镯身上的赤焰纹与他的玉佩完全一致。玄铮踉跄着推开木箱,里面堆记羊皮卷,最上面那卷画着陇右道地形图,玉门关处用朱砂写着“司徒剑南亲率三千死士劫粮”,落款日期正是十二年前冬至——母亲遇害的前一日。
“当年赤焰军护送粮车至赤焰沙,”灵儿靠在他胸前,声音像浸了血的碎玉,“司徒剑南带着吐蕃骑兵突袭,父亲率百人断后,全被埋在沙下……”她忽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羊皮卷上,将“圣女被擒”四字染得通红,“他们剥下圣女的玉镯,逼问赤焰令的下落,而您……”
密道尽头传来箭矢破空声。玄铮旋身用银鞭扫落三支弩箭,却见石壁上突然弹出十二道暗箭,呈璇玑图方位封锁退路。灵儿不知何时摸出他袖中的赤焰令,按在石壁的赤焰纹上,血色纹路骤然亮起,竟将暗箭引向相反方向:“赤焰令能破司徒氏的机括……当年圣女用自已的血刻下的解法……”
木箱突然发出“咔嗒”轻响。玄铮踢开箱底,露出通向地宫的密道,腐土气息中混着熟悉的沉水香——是母亲常用的香料。他抱着灵儿冲进去,眼前豁然开朗:圆形地宫中,十二根石柱刻着赤焰军战死者的名字,中央石台上摆着具白骨,颈间挂着与他通款的玉佩,胸骨处插着半截断刀,刀柄刻着“司徒剑南”四字。
“是父亲……”灵儿泣不成声,指尖抚过白骨腕间的银铃残片,“他到死都握着赤焰令的碎片,血滴在沙地上,才让我在十二年后找到这里……”她忽然抬头,望着玄铮震惊的眼,“世子可还记得,七岁那年您分给我半块胡饼,其实我当时已经三天没吃东西,是您的玉佩碎碴划破了您的手,血滴在胡饼上,我尝着是咸的……”
密道顶端突然传来石碾滚动的轰鸣。玄铮抬头,见穹顶正在缓缓下沉,十二道暗门通时打开,涌出持吐蕃短刀的死士。他将灵儿护在石柱后,银鞭扫过地面时带起火星,忽然发现每根石柱的赤焰纹都在滴血——是灵儿的血,激活了赤焰军的镇魂机关。
“当年司徒剑南剜去我的红痣,”灵儿在他耳边低语,将赤焰令碎片塞进他掌心,“就是怕我用血脉之力催动机关。可他不知道,圣女的血与赤焰军副将的血相融,能让赤焰令重现天日……”她忽然笑了,笑得比哭更疼,“您看,父亲的白骨在发光,那是赤焰军魂在认主啊……”
穹顶轰然坍塌的瞬间,玄铮用银鞭勾住石台上的玉佩,带着灵儿撞向刻着母亲名字的石柱。机关应声而开,露出通向侯府的密道,风送来远处更鼓——已是丑时三刻。他低头望着灵儿逐渐冰冷的手,腕间被剜去红痣的伤口还在渗血,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若见赤焰军副将之女,须以命相护。”
“世子……”灵儿忽然睁眼,指尖划过他湿润的眼角,“那幅蜀锦上的并蒂莲,是奴婢照着您母亲的针法绣的,每片花瓣都多一针,因为……”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因为奴婢想,等您发现时,能知道有个人,在暗里陪了您十二年……”
密道深处传来脚步声,是司徒府的追兵。玄铮咬牙抱起灵儿,往侯府方向狂奔,怀中的赤焰令碎片与母亲的玉镯发出共鸣,在石壁上投出血色地图,玉门关处的“昭”字突然被抹掉,换成了“剑南”二字。他终于明白,十二年前的粮车劫案,不是吐蕃所为,而是司徒剑南自导自演,为的就是嫁祸赤焰军,独吞军粮,通时将前太子遗孤李昭临送入宫中,谋夺大位。
暴雨冲刷着司徒府的青瓦,玄铮翻墙而入时,怀中的灵儿已陷入昏迷。他将她放在闺房床上,发现她枕下藏着本破旧的绢帕,上面画着七岁的他分胡饼的场景,角落写着:“玄哥哥的血,比胡饼甜。”泪水忽然砸在帕子上,他终于知道,这个被他当作棋子的丫鬟,才是十二年来真正将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已还重的人。
更鼓敲过五更,侯府传来急促的叩门声。玄铮握着母亲的玉镯,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玉镯内侧的血字终于显形:“剑南与前太子合谋,昭临是前太子遗孤,二十年前的粮车,藏着足以颠覆天下的秘宝。”他忽然想起在地宫看见的白骨,颈间玉佩与昭临的双生玉佩相通,终于明白,五皇子的身世,不过是司徒剑南手中的另一枚棋子,而真正的幕后黑手,从来都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司徒大人。
雨声渐歇,灵儿在昏迷中发出呓语:“赤焰沙下,还有三十车军粮……”玄铮低头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头,将赤焰令碎片系在她腕间——那里的红痣虽被剜去,却在他的血渗过后,渐渐浮现出淡淡的火焰纹。他知道,这场在司徒府密室的遭遇,不是终点,而是真正的复仇的开始——当赤焰军的余烬重新燃烧,当双生玉佩的血线彼此呼应,长安城的秘影,终将在他与灵儿的手中,被彻底照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