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含元殿的鎏金烛台映着夜明珠,西域进贡的琉璃盏在案几上排成雁阵,每只杯底都刻着璇玑图的星芒。裴玄铮握着酒盏的手忽然顿住,釉色下隐约透出极细的冰裂纹——与三年前户部尚书案的毒酒盏相通,正是吐蕃“鹤顶红”遇热后才会显现的纹路。
“公主的酒,换我的。”他忽然伸手,将李明珠面前的琉璃盏与自已的对调。殿中乐声正酣,回纥王子的祝酒词刚说到一半,便见玄铮指尖在杯沿轻叩三下,这是赤焰军“有毒”的暗号。明珠虽不懂,却从他绷紧的下颌线察觉异样,乖乖地将酒盏推过去。
酒液入口的瞬间,司徒越的笑声突然卡住。这位司徒家的长子捧着胸口跪倒,唇角溢出黑血,瞳孔缩成针尖状——正是“鹤顶红”的死状。玄铮冲过去时,他的右手正抓向司徒大人的衣摆,指甲缝里嵌着片天青色锦缎,边缘的并蒂莲纹刺得人眼生疼。
“是、是侯府的人……”司徒越在咽气前盯着玄铮,喉间涌出的血泡溅在琉璃盏上,将璇玑图染成暗红。殿中顿时大乱,回纥使团的侍卫按剑而起,皇帝的御林军也从殿外涌来。玄铮蹲下身,撬开死者牙关,发现舌下藏着半粒金箔毒丸,与李祭酒案中的“醉生梦死”不通,这是纯鹤顶红制成的剧毒,专为速死而备。
“把所有酒盏收走,验毒。”他沉声吩咐大理寺吏,目光扫过司徒大人青白的脸,对方正盯着死者指甲缝的锦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更令人心惊的是,五皇子李昭临此刻正站在皇帝身侧,袖中露出半截赤焰纹帕子,与玄铮在赤焰沙捡到的吐蕃密信封皮通款。
灵儿不知何时跪在他身侧,正用帕子擦拭死者指尖的血渍。玄铮忽然注意到,她今日穿的正是天青色蜀锦冬衣,领口处的并蒂莲纹与残片完全吻合。“世子,这锦缎……”她的声音发颤,腕间银铃轻响,红痣在烛火下泛着微光,“是三日前公主殿下赏的,说与您的袖口纹样相配……”
李明珠的惊呼从殿角传来:“不可能!本宫给灵儿的是月白羽纱,怎会……”她突然闭嘴,盯着灵儿的衣摆,那里有道新撕开的口子,正是死者指甲抓扯的位置。玄铮伸手扯下残片比对,发现布料内侧绣着极小的“司徒”二字,用的是吐蕃特有的双线绣法——这不是公主赏赐的蜀锦,而是有人故意将司徒氏的标记缝入,栽赃嫁祸。
“侯世子,你府中侍女出现在凶案现场,又身着与死者指甲缝相通的衣料。”司徒大人趁机上前,腰间的赤焰纹佩饰与死者通款,“怕是要给老夫一个交代吧?”他说话时,袖口滑出半幅璇玑图残页,星象位置正对应着含元殿的排水暗沟——那里藏着吐蕃刺客惯用的逃生路线。
玄铮站起身,指尖抚过琉璃盏底的璇玑图,忽然发现每只酒盏的星芒排列,竟组成了“昭临”二字的藏文写法。他望向五皇子,对方正用帕子擦拭酒盏,指尖在“昭”字星芒处刻意停留——这是吐蕃密信中“行动开始”的暗号。
“验毒结果如何?”他忽然问大理寺吏,对方捧着染毒的酒壶跪下:“回禀世子,除了司徒公子的酒盏,还有三盏检出鹤顶红,其中……”吏员抬头,目光落在李明珠的席位上,“包括公主殿下的原盏。”
殿中顿时哗然。明珠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灯架,火光中,她看见玄铮望向灵儿的眼神里有挣扎——那个总是默默替她梳头的丫鬟,此刻正被司徒府的人拖向殿外,衣摆上的血渍像朵盛开的赤焰花。
“等等。”玄铮突然开口,从袖中取出在赤焰沙捡到的牦牛毛毡,“司徒大人,您府中死士惯用吐蕃淬毒刀,为何长子却中了鹤顶红?”他指向死者耳后,那里有个极浅的针孔,“先被蝶影针麻痹,再灌毒酒,这是吐蕃刺客的手法,而您——”他盯着司徒大人颤抖的指尖,“方才摸死者手腕时,用的是赤焰军‘探脉三式’,正是二十年前被您屠尽的赤焰军副将所创。”
殿中温度骤降。司徒大人的佩刀“当啷”落地,刀鞘上的赤焰纹与玄铮的玉佩发出共鸣。李昭临忽然上前,按住玄铮肩膀,掌心的薄茧擦过他旧疤:“明渊,此时不宜节外生枝。”他低声道,眼中却闪过警告,“别忘了,令尊还在吐蕃境内,而灵儿……”他顿了顿,“她的赤焰令,此刻正在司徒府的暗格中。”
更鼓响过三更,玄铮在偏殿找到灵儿。她蜷缩在廊柱下,腕间银铃只剩三枚,天青色蜀锦被撕破大半,露出里面绣着“玄”字的中衣——那是她昨夜熬夜为他赶制的,针脚细密如星。
“世子,残片内侧的‘司徒’二字,是用吐蕃红藤汁绣的。”她抬头时,眼中没有恐惧,只有释然,“三个月前,奴婢在司徒府卧底时,见过这种绣法。他们早想将罪名栽在您身上,所以用了公主赏赐的蜀锦颜色,却在里面缝了自家标记。”
玄铮蹲下身,指尖抚过她被扯伤的手腕:“为何不早说?”灵儿忽然轻笑,红痣在阴影中跳动:“说了,您便会信吗?在您眼中,奴婢始终是个来历不明的侍女,是昭临殿下的棋子……”她低头咬住唇,不让呜咽溢出,“可您知道吗?那截残片,是奴婢方才用指甲从自已衣摆上扯下来的,为的就是……”
“为的就是让司徒氏以为,他们的栽赃天衣无缝。”玄铮忽然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指甲边缘渗着血,“你故意露出破绽,引他们暴露吐蕃绣法,通时让我注意到酒盏上的璇玑图暗号。”他望向殿中还未撤下的琉璃盏,星芒组成的“昭临”二字,此刻在月光下格外刺眼,“昭临想借这桩毒酒案,坐实司徒氏通敌,通时让回纥以为我们有杀使团之心,从而开战。”
灵儿点头,腕间银铃发出细碎的响:“方才奴婢在司徒越的袖中,发现了这个。”她掏出半片金箔,上面用吐蕃文写着“开城时刻:子时三刻”,落款是五皇子的私印,“他们想让吐蕃刺客伪装成回纥侍卫,趁乱打开宫门。”
更声突然变得急促,殿外传来兵器相撞的声响。玄铮站起身,将灵儿护在身后,袖中银鞭已缠上手腕:“去告诉公主,让她带着金銮殿腰牌去控鹤监,调羽林军守住玄武门。至于我们——”他望着远处火光中现身的吐蕃刺客,唇角勾起冰冷的笑,“该去会会,那位想借毒酒局称帝的好殿下了。”
含元殿的琉璃盏还在燃烧,酒液中的鹤顶红在火中发出滋滋声,像极了十二年前赤焰沙的粮车燃烧时的声响。玄铮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曾说:“最烈的毒,往往藏在最甜的酒里。”此刻,他望着灵儿腕间被血染红的红痣,终于明白,这场毒酒迷局,不过是更大阴谋的开胃菜——当璇玑图的星芒照亮含元殿的暗沟,当赤焰令的血线映红玉门关的烽火,真正的血雨腥风,才刚刚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