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一个女人正在低头抽泣。
场景像是在家里,女人生得很美,粉色的紧身睡衣勒出她垂坠的胸部和松垮肚腩,她是一个刚生育完的母亲。
女人在低头看着摇篮里的孩子,喜极而泣,那张脸竟和荼伺有七八分相似。
一个健硕的男人手握奶瓶走过来温柔揽住她:“怎么又对着孩子哭呢?月子里落泪见风了不好。”
“我只是突然觉得,好爱我的宝宝啊!他刚刚正睡着,忽然睁眼盯着我,眼珠子水汪汪的。”
女人把他的手覆上自己的脸轻蹭,神情动容。
“我从来,从来都没有被这样真诚、专注、清澈地凝望过,好像此刻我就是他唯一的中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
男人并没有轻浮地说“是不是我平时对你不够关心”,而是也弯下腰摸摸孩子
他弯起笑眼轻柔地说:“宝宝在认真记下他妈妈的模样呢。”
女人把婴儿拥抱在怀里,亲昵地用下巴摩挲孩子的额头,她回忆着。
“生这孩子吃了很多苦,昏迷后我还以为自己走在银河中。
我当时想自己应该是宝宝的前世,赋予他生命后就该离开了。
你说他当时是不是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舍不得我所以才一直不肯出生呢?”
男人皱皱眉,却没打断妻子不详的痴话。
“我很难过。”女人又哭了。
“是我舍不得生他下来!只要想到以后他会受到哪怕一点苦难,我就心如刀割。”
男人拥抱住她们,“我会和你一起请求上天,让他永远被人爱,即使我们都老到无法保护他,也永远有人爱他。”
婴儿忽然用小手轻轻抚摸妈妈的嘴唇,眼睛果然圆溜溜的,带着人世之初的纯澈宁和。
这时小家伙和饮香对视上了,他还露出软乎乎的笑容,一点也不怕生。
刹那间,饮香共感到了女人说的感觉。
此刻自己就是他最喜欢的人,她是比奶瓶更加居中的宇宙圆心。
胸口莫名涌起一股热浪,泪珠溢出她发热的眼眶。
女人散发出了对孩子无条件的爱,饮香不由自主被吸引着跨入那条缝隙。
就像剧情到了高潮后急转直下,画面色调从温暖跳转的昏暗,刚才柔情的氛围全部消失了。
温馨家庭的场景变换成排满空荡陈列柜的破旧药店。
后面原本摆家庭合照的柜子,现在替换成了标签斑驳的镜面药柜。
镜中照不出她的影像。
刚迈步,她就踢过了一个影像。
低头一看,竟是个上半身光裸的孩子。
瘦骨嶙峋的小孩倒趴着,肩背上有数不清的黑紫红痕。
大部分没做过处理变成了狰狞的疤,有的伤口似乎是新的,还在淌血。
“你是荼伺?”
刚才还肥嘟嘟的幸福婴儿,结果下一瞬成了垂死的模样。
落差之大让饮香被一阵遗憾淹没。
他的母亲看到最爱的孩子沦落成这幅模样会怎么痛苦?
男孩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身体抽搐起来,条件反射地翻转身体,嘴里念念有词:“我错了!我有罪,我错了”
纤密的眼睫抖动了几下,复又安静下来。
仔细一看,男孩鼻青脸肿,额头都磕青了一片。
下半身的短裤肮脏破旧,膝盖也是肿胀的,小腿肚上伤痕累累。
饮香想试探一下温度,手就穿透了他。
可这个孩子看起来再不治疗就要死了。
猛地想起什么,她赶紧起身在药店四处搜寻必用物品。
准备齐全后,她又从背包里掏出椰子,将小儿输液器的钢针摁进椰子的软眼。
“拜托拜托!”
她小心地将输液针对准荼伺手背的静脉,心里想着女人的祈求。
手指巧劲轻弹,针尖不偏不倚没入他的血管。
饮香松了口气,起身调整流速时突然反应过来。
荼伺未来活得好好的,现在的他本也不会死,自己那么心急做什么?
好吧,谁叫他妈妈把她当作老天爷了呢,而她恰巧又听到了他们的请求呢?
人到眼前,顺手帮一把而已。
她起身检查了周围,这里是个密闭的空间。
她担心自己离开缝隙又回不来了,决定再多留久一些。
这时荼伺小声地咳嗽起来,费力撑开眼皮,隐约感觉身体比之前舒服了很多,也不再头晕目眩。
饮香回来就看到,小荼伺迷迷糊糊地撑坐起身并端正跪好。
红肿膝盖重重碾压上冰冷地板,他也不吭一声。
“喂,你怎么不爱惜身体呢,白输液了!”
她不满地出声,等待眼前的小家伙像之前的人一样惊恐尖叫出“鬼啊!”。
荼伺吓了一跳,小脸却绷得紧紧的,睁大空洞的眼睛一言不发。
“怎么不说话?也不问我是谁?”
“你是谁。”稚嫩的童声死板无波,不像问话,而是遵从要求的复述。
“先别跪着了,坐好。”
荼伺这时有些抗拒,却又听从了指令。
“虽然这里没电,但也应该能看见大概的轮廓,要不你猜一下我是谁?”
小荼伺真的认真想了起来,过了一会他说:“你应该是叔叔说的救世主,因为你在发光。”
饮香摸摸鼻子腹诽到,这个家伙原来小时候就把她当作救世主了啊。
不对,等等!
“荼伺,你现在几岁来着?”
他一根一根掰着指头数了数,乖巧回答道:“五岁。”
饮香倒抽一口气,难道当时在老洋楼里,荼伺说他比预言更早发现自己的存在,就是现在吗?
敢情是她干的啊。
那也就是说,此刻的荼伺,正处于童年的邪教时期?
雷定风说,他差点死在这个年纪
“你为什么都流泪了还不眨眼呢?眼睛不酸吗?”
饮香察觉到不对劲,将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你能看到现在是几根手指?”
荼伺迷惑地睁大眼,然后有些失落又畏惧地说:“对不起,我看不清。”
饮香细看他的眼睛,眼白发红,瞳孔涣散,不能视物,时不时还会流下生理性泪水。
“你瞎了?谁干的!又是谁让你跪在这的?”
无名的杀意在她胃里翻滚,是哪个杀千刀的毁了她的小婴儿那双热烈澄澈的眼睛!
“你爸妈呢?他们在哪!”
如果是他们两个害的,她也绝不会放过!
“爸爸妈妈死了,因为我有罪,所以我要接受惩罚。”
他坐立不安,似乎想恢复跪姿。
饮香哽了一瞬:“死了?怎么会死呢”
有些后悔没认真看雷定风给的资料,现在她完全想不起来荼伺父母的死因
像被开启了机关,荼伺突然像念台词一样机械地重复。
“是我!我是罪恶的源头,导致他们的身体腐烂。因为我不够虔诚,他们无法安息,才变成了残杀无辜的尸体。我有罪,我错了。”
这几句话他仿佛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整个人变得僵硬而麻木,连瘦弱的肩膀都颤抖了起来。
幼小的荼伺陷入了一种自我惩罚式的痴臆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