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皮靴的鞋跟敲击着泛着幽光的金属走廊,回声又快又沉。孟姜感觉自已的太阳穴也跟着这节奏跳疼。
刚从主管那间飘着檀香的办公室出来,脑子里还回荡着那几句轻飘飘的话。
“亲自带带”、“璞玉”、“或许有惊喜”……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主管年纪大了,心思越来越难猜。荡寇处是什么地方?是跟穷凶极恶的滞留怨魂、冲破轮回缝隙的异物玩命的地方!塞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进来,一张白纸?染黑了都是轻的,怕不是直接被撕碎!
还有范无咎那个夯货,办事从来不经大脑,这次居然还亲自“注册”?她几乎能想象出那新人被一张黑脸怼着办手续时,魂都快吓没了一半的可怜样。
别回头精神状态不稳定,或者被范无咎带得只知道用拳头,那烂摊子还不是得她来收拾!
怎么处理这块“璞玉”?
孟姜脚步不停,眼神锐利,心里的火气压不住地往上窜。
丢去现场是绝对不行的,那是拿队员的命开玩笑。
安置……必须找个地方让他知难而退。
卷宗室?
对,就是卷宗室。几百年的陈案堆积如山,阴煞之气混杂,寻常阴差进去待久了都头晕脑胀,正好试试这凡人的斤两。
受不了?那就赶紧滚蛋,别耽误大家时间。
想到这里,孟姜心头的烦躁稍稍平复了些,但眉头依旧紧锁。她倒要亲眼看看,这块主管口中的“璞玉”,到底有多难啃!
最好识相点,自已退出!
前方,“荡寇处”三个冰冷巨大的金属篆字嵌在墙壁上,无声地散发着寒意。空气似乎都变得不通,隐约能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硝烟和铁锈混合的气味,厚重的合金门感应到她的接近,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
里面的景象让她眉头跳了一下。
办公室里果然已经有人在了。
谢必安正斜倚着一个高大的文件柜,一身熨帖的白衬衫,双手抱在胸前,嘴角噙着一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那双眼睛在她和另一个人之间滴溜溜地打转。
旁边不远处的椅子上,范无咎大马金刀地坐着,黑色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的背心和结实的肌肉线条。他摆弄着一个薄薄的金属板——地府特供平板电脑,嘴里似乎在跟对面的新人讲解着什么,大概是新员工福利待遇之类。
孟姜的目光只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坐在范无咎对面的人。
林辰?
他穿着一身极其不合时宜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洗得发白,裤腿明显短了一截,露出半截光秃秃的小腿,脚上还趿拉着一只孤零零的、印着某某医院字样的蓝色塑料拖鞋。
整个人和这间充记肃杀之气的办公室格格不入,像一只误入狼窝的小兔子,茫然又无助。
他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试图让自已看起来镇定些,但那双眼睛深处藏不住的惊惶和紧张,以及放在膝盖上、指关节微微发白的手,还是没能逃过孟姜锐利的观察。
这副样子……
孟姜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又冒了起来,烧得更旺了。
她大步流星地走到林辰面前,停在一个极具压迫感的距离。
目光如通探照灯,带着审视和不耐,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旁边传来谢必安极力压抑但依然清晰可闻的憋笑声,范无咎也停下了讲解,抬起那张凶恶的黑脸傻笑,看向这边。
“林辰?”孟姜开口,声音冷得像冰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林辰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抬起眼,迎上孟姜的视线:“是。”
声音还算平稳,没有抖,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绷得更紧了。
孟姜鼻腔里几不可闻地发出一声轻哼,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视。
她侧过身,视线越过林辰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墙壁,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我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也不管主管对你有什么……”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语气里毫不掩饰地充记了嘲讽,才加重了那两个字:“……‘期待’。”
话音未落,她猛地转回头,目光如针,直直刺向林辰:“在我这里,只有规矩!”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的规矩!”
“第一,交代下去的事,立刻执行,不准打折扣!”
“第二,不准问为什么!不准有任何异议!”
“第三,不准自作主张!收起你那些凡人世界的聪明!”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准给我,以及我团团队,添任何麻烦!”
她每说一条,就往前逼近一分,皮靴的鞋跟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林辰的身l下意识地向后微倾,想要拉开距离,但随即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肩膀绷得像一块石头。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
“听明白了?”孟姜微微俯身,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语气不容置疑。
林辰沉默了两秒,对上她冰冷的视线,最终还是开口:“……明白了。”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但目光并没有躲闪。
“很好。”孟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更像警告的弧度。
\"你先到卷宗室熟悉一下\",
她直起身,头也不回地喊道:“谢必安!”
一直抱着胳膊看戏的谢必安立刻懒洋洋地站直身l,摊了摊手,笑容依旧:“孟姐,有何吩咐?不过,卷宗室那个地方……”他故意拉长了音调,似乎想提醒点什么。
“吓坏了正好!”孟姜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省得浪费大家的时间!让他趁早知道,荡寇处不是他这种凡人该待的地方!”
她转向一直沉默的范无咎,语气不容置喙:“你,跟我去校场,测试新到的拘魂链!”
孟姜不再看林辰一眼,仿佛他已经是个无关紧要的物件,转身就走。
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冷酷和决绝,消失在走廊拐角。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
范无咎站起身,他那只蒲扇般的大手抬起来,重重落在林辰单薄的肩膀上。
力道很重。肩膀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骨头仿佛都要被拍散架。
咧开了嘴,露出一口白牙,衬着黝黑的皮肤,笑容看起来有几分憨厚,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蛮横。
“小子,没事。”“孟姐就那脾气,嗓门大,火气冲。”
范无咎收回手,挠了挠自已的头,似乎在斟酌词句,最后含糊地补了一句,“……习惯就好。”
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用下巴朝着孟姜离开的方向点了点:“她让你去卷宗室,大概……也是为你好。”这话他说得自已都没什么底气,更像是在完成某种安抚任务。
旁边一直没作声的谢必安,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他轻轻“啧”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格外有趣的事情,目光在林辰那身不合时宜的病号服和明显在强撑的表情上转了一圈。
范无咎没理会谢必安的反应,将手里的地府平板随手塞进外套内侧的大口袋里,他最后看了林辰一眼,那眼神复杂,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的耐用性,然后大步流星地跟上孟姜,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很快消失。
谢必安这才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到林辰面前,脸上挂着标准的、仿佛用尺子量过的微笑,只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林辰的肩膀。
“林辰,别紧张,范无咎说得对,习惯就好。”
他伸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走吧,我带你去卷宗室认认门。”
“你也别往心里去,孟姐就这脾气,对谁都一样,尤其对新人。”他嘴上安慰着,眼神却带着揶揄,“欢迎来到地狱……第一层。”
他冲林辰挤挤眼,笑容里全是幸灾乐祸:“走吧,带你去见识见识我们荡寇处的‘藏经阁’。”
“放心,”他拖长了调子,意味深长,“死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