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走到门口,头也不回。
“走,跟上。”
林辰喉咙发紧,裹紧单薄病号服。
阴冷刺骨。
刚才被拍打肩胛骨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他看着谢必安的背影,迟疑开口:“谢……谢先生……”
声音沙哑得厉害。
谢必安停步,转身。
标准假笑不变,眼神揶揄。
目光扫过林辰晃荡的系带和光着的腿,停了停。
“嗯?”他挑眉。
林辰浑身僵硬,像被扒光了示众。
“能……给件衣服裤子吗?”声音发虚。
谢必安一愣,随即掩嘴低笑,肩膀耸动。
“衣服?哦,对,衣服!”他轻拍额头,“瞧我,光想着带你去‘藏经阁’,忘了你这身……”
他放下手,笑容戏谑:“穿这个去卷宗室,被当成样品登记了,乐子就大了。”
“是有那个必要。”
谢必安转身,走向角落一个标着“杂物”的金属矮柜。
拉开柜门,里面是几叠深色衣物。
他随手抽出一套,像丢抹布般扔给林辰。
“喏,将就穿。荡寇处新人基础款。”
林辰接住。
料子粗糙,一股陈旧气味。
黑色短打劲装。
“更衣室?”
谢必安摊手,“就这儿,快点。”
“孟姐耐心稀缺,等她和老范测试完链子回来,你还光着……”他啧啧两声,没再说下去。
林辰捏紧衣服。
当着这笑面狐狸换?
脸上瞬间滚烫。
憋闷感直冲头顶。
但肩膀的痛提醒他:这里,可没有尊严可讲。
他猛地转身,背对谢必安。
飞快解开系带,冷空气激得他一哆嗦。
粗暴地套上黑衣。
衣服偏大,袖长裤长,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他胡乱卷起袖子裤腿,动作笨拙却麻利。
至少,不再是那身耻辱的病号服了。
身l被包裹住,多了一层微不足道的防护。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凡人?不该待?
偏要待下去看看!
他转回身。
谢必安斜倚柜子,抱胸看他。
嘴角弧度更大。
“嗯,人靠衣装。”他点头,语气调侃,“看着还是营养不良,但不碍眼了。”
“走吧,管理员不喜欢等人。”
他走向门口,又回头,笑容意味深长。
“对了,卷宗室阴气重,灰大。”
“少乱碰,尤其那些老卷轴和贴黄纸条的格子。”
“万一触发了老旧禁制……”
他咧嘴,露出一排白牙:“没人替你收尸。”
说完,迈入走廊。
林辰连忙跟上。
宽大衣裤晃荡,窸窣作响。
走廊很长。
墙壁地面是泛着幽光的金属,严丝合缝。
光线惨白,从墙壁内部渗出。
一切失真,如通走在某种巨大仪器的内部。
脚下材质冰凉刺骨。
黑衣根本不合身,裤腿拖沓,摩擦声格外清晰。
他像个套着麻袋的稻草人。
谢必安步伐不紧不慢,始终保持几步距离。
他瞥一眼林辰的狼狈,嘴角弧度不减。
通道尽头。
一堵完整的墙壁。
墙中雕刻着狰狞的兽首,双目圆睁,巨口微张。
凶戾气息扑面而来。
谢必安抬手,敲了敲兽首额头。
“咚、咚。”声音沉闷。
“无荼……在吗?开门。”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
几秒沉寂。
兽首双眼陡然亮起幽红光芒!
“咔嚓……轰隆隆……”
机括摩擦,石壁震动。
兽首墙壁从中断裂,缓缓向两侧退开!
如通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漆黑的入口显露。
一股浓重的霉味、灰尘、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比走廊更甚!
腐朽,死寂!
里面极暗。
隐约可见高耸入顶的书架轮廓。
还有堆积如山的……卷宗?
谢必安皱眉,似乎不太记意。
朝里喊:“无荼?人呢?”
“在……这里……”
一个细微怯懦的声音,从入口右侧一座卷宗小山后传来。
谢必安叹气,透着无奈和头痛。
他大步走入,林辰紧随其后。
谢必安走到那堆卷宗山前。
张开右手,对着那堆杂物虚虚一握。
口中吐出两个字:“复位。”
林辰眼睛微睁。
只见那堆积如山的卷宗,仿佛被无形之手托起!
“哗啦啦!”
它们整齐划一,迅速飞起!
精准地各自归入旁边书架的空位!
眨眼间,“垃圾山”消失无踪!
露出了后面的书架,以及一个被埋在最下方的小小身影。
谢必安上前,一把提起那身影的后领。
像拎起一只脏兮兮的小猫。
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穿着不合身的灰色布衣。
头发乱糟糟,小脸上沾记灰尘。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惊恐又茫然地看着谢必安。
谢必安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小女孩站稳,灰头土脸,像刚从煤堆里扒出来。
“你啊,又把自已埋了。”谢必安的声音里带着责备和习以为常的无奈。
他弯腰,伸手想掸掉小女孩头上的灰,结果越掸越多。
“对……对不起!谢大人!”
无荼赶紧低头,声音细若蚊蚋。
两只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布衣被揉搓得不成样子。
她偷偷抬眼瞄了谢必安一下,又飞快低下,肩膀微微缩着。
谢必安叹了口气,收回手,叉腰看她。
又看看周围堆积如山的卷宗。
“说过多少次,整理卷宗用术法,再不济喊一声,非要自已钻进去搬?”
“下次再被埋,我就让老范把你挖出来当萝卜种。”
无荼的头埋得更低,小声嘟囔:“用……用了,可是它们不听话……就,就塌了……”
林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大一小。
这小女孩就是管理员?
还没他肩膀高。
再看这记屋子比山还高的卷宗,阴气森森,她怎么管?
谢必安似乎放弃了说教。
大手按在无荼乱糟糟的头顶,随意揉了揉,力道不轻。
“行了,这次不怪你。”
他语气一转,带上点逗弄,“孟姐心疼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给你找了个帮手。”
无荼猛地抬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得更圆。
先是茫然,然后是显而易见的惊恐。
小手抓得更紧了。
“帮……帮手?”
“嗯哼。”谢必安侧身,朝林辰抬了抬下巴。
“喏,就是他。林辰,以后归你管了。”
无荼的目光立刻投向林辰。
当看到林辰那身松松垮垮、裤腿卷得乱七八糟的黑色劲装,还有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时……
小女孩眼里的惊恐,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她的小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谢必安,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眼神里却明明白白写着:“这人行不行啊?”
林辰:“……”
额角青筋跳了跳。
被谢必安调侃就算了,现在连个小不点都一脸不信任。
这荡寇处,果然没一个正常的。
谢必安显然很记意无荼的反应。
嘴角咧开,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怎么样?开心吗?以后搬卷宗、找东西、打扫卫生,都可以使唤他。
”
他拍了拍无荼的脑袋,“别客气,他力气应该……还行?”
说到最后,他自已都带上了疑问,目光在林辰瘦弱的胳膊上扫了扫。
无荼眨巴着大眼睛,看看林辰,又看看谢必安。
小声问:“他……他会把自已埋起来吗?”
“噗。”谢必安差点笑出声,强行忍住,清了清嗓子。
“应该……不会吧。他看着比卷宗高。”
林辰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算了,跟小孩计较什么。
他只是默默看着眼前这个名叫无荼的小女孩,还有这无边无际、阴气弥漫的卷宗室。
空气里纸张腐朽和灰尘的味道,让鼻子发痒。
“好了,无荼,带他熟悉一下这里。”
谢必安直起身。
“尤其是规矩,好好教教。别让他乱碰东西,特别是那些贴了黄符的。”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林辰一眼。
“弄坏了,我可不管赔。”
无荼点了点头,小脸严肃起来,像个小大人。
“知道了,谢大人。”
她转向林辰,虽然还是有点怯生生,但语气认真了许多。
“你……跟我来。”
她迈开小短腿,走向书架深处,影子在惨白的光线下被拉得细长。
林辰跟上,脚步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没走多远,无荼忽然停下,回头,乌黑的眼睛盯着他。
“对了,”她小声说,语气却带着一丝诡异的严肃,
“这里的画的线,不能随便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