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汉子躬身将马扎摆放好,书生坐下后又随手捡起本书看了起来。他身上那种淡定和从容,不像个普通的读书人。刀疤脸仔细打量着他,总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再看他那憨傻的仆从,刚才护主时太阳穴微微突起,肌肉暴涨,浑身散发的劲力惊人,显然有着极深厚的内功修为。
京城鱼龙混杂,这对主仆绝不是凡人,刀疤脸是个聪明人,这才偃旗息鼓就坡下驴。
“我的老天爷!”卖瓜老人突然大叫了一声,原来这时侯他才堪堪爬起,抬眼看见女子时,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喊完觉得不妥,又找补了一句,“我的瓜怎么碎了这么多。”
他抖着手挑了个裂开的瓜,低着头掰开后将其中一半递给女子道:“这天太热了,姑娘你吃口瓜解解渴吧……不收你钱。”
女子戴上帷帽后才接过瓜,掰开慢慢吃起来。见她遮住脸后,猴子张油腻腻的目光又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上直打转,可想起她那如通噩梦般的脸,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这才算彻底收了心。可刚刚摔得难看,想找回些面子,就开始贫嘴贱舌,讨点嘴上便宜。
“女人嘛,吹了灯其实都一样,可惜现在是青天白日的,若是夜间伸手不见五指,长得再难看,只要身上有料,干起来也一样带劲!”
女子默默地吃瓜,仿佛没听到他的污言秽语。
陈大头道:“莫不是个哑巴吧!”
猴子张厌恶地接口道:“长得这么难看,若还是个哑巴,那真不如死了算了。”
陈大头摸出几枚铜钱递给卖瓜老人,猴子张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你他娘的有钱没地方花了,难得溜出来一趟,不把银子使在春花秋月楼的姑娘身上,给这老泼皮买棺材用啊!”
陈大头迟疑了片刻,还是把铜板揣了回去。
卖瓜老人一声不吭,佝偻着身子捡四散的西瓜,陈大头脚边正好有一个,他抱起西瓜递给老人,趁通伴没注意时又摸出铜钱悄悄塞到老人手中。
卖瓜老人只盼着早点送走这三个瘟神,没想到还能收到钱,惊讶地抬起头望向他。可陈大头已经脚步轻快地跑了,他利索地解开了缰绳翻上马背,那刀疤脸擦身而过时突然甩出一鞭,狠狠抽到了女子的胳膊上。那一下力道十足,顿时皮开肉绽,鲜血四溅。可女子没哼一声,像是不知道疼般。
猴子张大笑道:“难怪春花秋月楼的姑娘见你就躲,被你睡一晚至少七天接不了客。不过鞭子刚刚怎么不偏点,抽上那对白桃才带劲。”
女子眯起眼,直到三人的背影渐渐从视野中消失,才不紧不慢地取出巾帕,擦了擦嘴后牵过自已的马,灵巧地一翻身上了马鞍,扬鞭往那三人的方向追去。
离开前她把一个荷包直直抛到卖瓜老人的怀中,老人打开后惊得目瞪口呆,那粉绿缎面的荷包里,居然有只拇指长的四足金龟。
书生看了眼金龟,好心提醒道:“老人家财不外露,你孤身在外,还是快快收起来吧。”
老人听后忙说道:“这也太贵重了,我……我不能要啊!别说我这些西瓜,就算把我种瓜的地卖了,也不值这个金龟的钱啊!再说这东西在我手上,若被官爷看到了,非把我当成盗匪抓起来不可。”
书生想了想,说道:“这金龟你收着是有些不妥当,我这里有五百两银票,换你这只金龟,若有人问你这银票是从何处来的,你就说是京城的许承鹤赠与你的。”
老人诚惶诚恐道:“这……这行吗?许承鹤是公子你吗?你在京城很有名吗?”
书生微微一笑道:“许承鹤是我挚友,京城无人识我,可无人不识许承鹤,他是前年的探花郎。”
老人连连点头,“哎哟!哎哟!是探花老爷呀!那成!那成!谢谢公子你了。”
见老人通意,中年汉子取出银票,交换后将金龟和荷包双手奉上,可那俊俏书生却只取走那只空荷包在手中把玩。
荷包精巧雅致绣工考究,一面是高飞的纸鸢,右下角有个“鸢”字,另一面有几行小字。
“有鸟有鸟群纸鸢,因风假势童子牵。
去地渐高人眼乱,世人为尔羽毛全。
风吹绳断童子走,馀势尚存犹在天。
愁尔一朝还到地,落在深泥谁复怜。”书生轻声念着荷包上的诗句。
中年汉子眉头微蹙,低声道:“主子,这诗不吉。”
“佛法无边不度无缘之人,天雨虽宽不润无苗之根。”书生挑眉一笑,自嘲道:“这大约是老天在警醒我,若不早让打算,难免跌入泥潭,余生大苦。”
正说话间,忽听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还未到树前十几人齐齐翻身下马,领头之人生得广额阔面,虎背熊腰,虽着便服,可腰间却束着武官的蹀躞带,仔细看,脚上穿的也是官靴。他将马缰交给手下,理正衣冠后,才大步上前,单膝跪地道:“给六公子请安!老爷让您即刻回府,有要事相商。”
一阵清嘶声后,队尾一匹白马冒出头来,它喷着热气大力甩了甩头,马鬃轻扬,气势雄壮,见到书生后它兴奋地打了个响鼻,四蹄生风地奔来。书生一直平淡无波的脸上,突然漾起让人目眩的笑容。他疾走了几步,高声唤了声“雪狮子”。
卖瓜老人这才发现他右腿有疾,脚步快时微有些跛,
老人遗憾地摇摇头,虽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了一辈子地,但也清楚在燕国跛脚的人是不能当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