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С˵ > 南府有卿 > 第14章  雪中剑舞
    乙巳年四月一日

    这场雪不知从何时开始下起,萧南卿从床上爬起来后便看到外头白茫茫的一片,他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安,虽说沙阳的天气怪得跟邻居家老爷子的脾气一般,但四月飞雪,她从未见过。

    不过她顾不得天神的脾气,自从曹婉来到了萧府,萧南卿每天起床,于是她只好用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或许这样可以让她感到足够的重视?

    外头的风刮得很急,鹅毛大的雪花被吹进屋子之间的连廊,光滑的青石板边缘已经板结出一层薄薄的冰,萧南卿每走一步都要用力踏出,以免滑倒在连廊之上。

    弟弟的房间离得最近,萧南卿路过时看到他的屋门和窗口紧闭,掩嘴偷笑,看来这傻弟弟还是知道饥寒的。

    再走出数十步,便是父亲的房间了,萧南卿本不想让他们住在那里,但曹婉一进门,便说这里风水极佳,远离闹市,最适合她这种喜欢安静的女生了,萧南卿无奈,只好从命。

    最有意思的是名叫卓儿的少年那日展现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萧南卿本以为他是曹承手下某位将官的孩子。曹婉听罢眼泪都笑出来了,直言卓儿只是一个伴读书童,偶尔陪她练练武,曹婉见他皮实耐造便带在身边,还说不必安排太好的房间,卓儿在南方住的一直是马厩。但萧南卿还是收拾出一间屋子用作客房,又添置了许多物事,丝毫不敢怠慢。

    萧南卿站在父亲的房间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外头的天儿比她想象的还要冷,看来今天得去买两套御寒的衣物了。

    她清了清嗓子,温柔地敲敲房门

    “曹小姐。”

    “来咯。”

    萧南府的声音自屋内传来,萧南卿顿时呆在了原地,如同一尊被冻在雪地里的冰雕。门缓缓打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随着温暖的风一起出现的果然是弟弟那张略带潮红的脸

    萧南卿看着弟弟泛红的脸,心中有了些极为复杂的猜测,压低声音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南府没有解释,一把将姐姐拉进房间,那千钧的力量让萧南卿来不及反抗。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弟弟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屋里如同烧热的火炉般温暖,曹婉穿着袍子,满面笑容地将萧南卿带到床上,蹭的一下就跳了上去,随意的盘腿坐下,还没等萧南卿询问,曹婉便已经开口

    “姐姐呀,你别多想,方才是南府见外头雪大,怕我受了寒,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炉子。”

    萧南卿狐疑地看了一眼弟弟,后者回过来一个灿烂的笑容,她这才相信了萧南府,转而冲着曹婉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曹小姐,早饭做好了我……”

    曹婉紧紧拉住了萧南卿的手,说道

    “姐姐真没必要麻烦啦,咱们可以出去吃嘛,南府说城西有一家的烤鸭绝顶美味,我还真想尝尝呢,再说了,南府不是说咱家有的是钱嘛。对吧?”

    曹婉说罢,朝萧南府抛过去一个眼神,萧南府也学着她的样子眉目传信。

    萧南卿一直觉得曹婉很是奇怪——她太过自来熟了,一点都不像将门之后,言行举止虽不粗鲁,但总透露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不过这样也是好的,起码不会计较他们姐弟的失礼。

    “那就听曹小姐吩咐。”

    “诶呀,叫什么曹小姐,叫我婉儿便是,我既然住在你家了,咱们还是亲昵些好,干嘛那么规规矩矩的,我最讨厌规矩了。”

    萧南卿并不争辩,眉眼含笑的点点头,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婉儿,曹婉也礼貌地回应。

    萧南府走到窗边,支开一个缝隙,伸手探了探,但只是一瞬间他就抽回了手,冲着曹婉咬牙道

    “外头冷得要命,你哪儿来的衣服穿?”

    “怪不得萧叔叔说你不成器呢,笨得要命,我没有衣服,你姐姐有呀,你这傻小子倒还操心上我们了?”

    萧南府被一顿数落,却并不生气,只是心思有些飘忽,面色肉眼可见的暗沉下来。

    曹婉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并没有解释,言多必失,若是已经有失,那干脆及时闭嘴才是上上策。

    萧南卿站起身来,打声招呼,便翻找厚实的衣物去了,只留萧南府和曹婉两人呆在房中。

    “你姐姐有点太温柔了,一点儿都不像是北方的女孩子。”

    曹婉跳下床,手臂如同车轮般旋转,这是她正在热身,免得一会儿出了门冻得放不开手脚。

    “哪里不像?”

    “切,跟你这土包子白说,我看你呀就没见过几个女人。”

    “女人我见得可多了,这城里头好看的姑娘我哪个不认识?”

    曹婉又当着萧南府的面下了个腰,宽阔的袍领在大开大合的动作下,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雪白。

    屋里有些太热了,萧南府支开窗户,看向院内随风飘飞的雪花,正如同他此时的心境,杂乱如麻。曹婉贱兮兮地走过来,用手轻触他的脸颊,萧南府被她吓了一跳,惊叫出声,猛然跳开,难以置信地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曹婉。

    “哈哈哈,你这种男人我见得太多了,胆子小得要命,我就说你是土包子吧。”

    萧南府憋红了脸,半晌后吐出来一句

    “朽木不可雕也!”

    哪知道曹婉笑得更欢快了,最后干脆倒在床上,打起滚来。

    “诶呦,你们北方人都这么有意思吗?哈哈哈”

    萧南府不明白少女为何笑得这么开心,他只知道那句话应该是骂人的,毕竟先生总是把它挂在嘴边。

    门外传来萧南卿的轻声呼唤,萧南府赶忙去开门,他只想尽快破解这个尴尬的氛围。

    “曹小姐,你来试试吧,我衣服不多,暂时只能找出来这两件。”

    曹婉终于不再嘲笑萧南府,少年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曹婉却又投过来一个好奇的眼神,开口问道

    “怎么?你也要试衣服?”

    萧南府明显没有听出来弦外之音,只靠在椅背上,龇着大牙傻乐。

    “南府,你去给卓儿找两件你的衣服吧。”

    最后还得是萧南卿开口,他才听话的转身离去。

    雪下得还是那样大,只是风已经停下脚步,柳絮从天空直直飘下,轻轻地堆叠在小院里,宁静而浪漫。若不是因为讨厌寒冷,萧南府是很喜欢下雪天的,他很享受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嘎吱声,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名浪迹天涯的剑客,正被七八名武艺高强的黑衣人包围……

    他闭上眼睛,幻想着,舞动着,灵巧闪身,躲避每一次攻击,飘逸得像是穿梭在树丛中的麻雀。

    突然间,雪花飘落的更为密集,如同黑衣人手中冒着凌厉寒光的剑,刺得更为迅速,萧南府不再躲避,宝剑出鞘,手臂每一次有力的挥动都让他感到兴奋,那意味着他杀掉了一名敌人。少年的步伐越来越快,直到雪地上布满了他的脚印。

    但他仍然没有停歇,先前的一切动作似乎都在酝酿,如同蛰伏的金鳞,等待着风云际会。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刻终于来临!

    少年猛地睁开眼睛,手中招式变幻,脚步虚晃,猝不及防地对着虚空刺出致命一击,快得好似一道闪电。

    少年脑海里的残影如尘烟般消散,漫天的飞雪也在此刻悄悄停息,清脆的鸟啼声回荡在小院里,只有桂树枝不堪重负被压弯了枝条。

    “好,好哇。”

    两名少女在连廊里亭亭而立,曹婉的玉手重重鼓动,惊叹不已。萧南府发现姐姐也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顿时感觉尴尬异常,羞红了脸,朝房间逃窜去了。

    杏眼少女挽上萧南卿的胳膊,笑语盈盈

    “我看南府很厉害嘛,连我们曹家能出其右者都屈指可数。”

    萧南卿不懂什么武功,她只看到弟弟像是个喝了整整一缸的醉汉,在雪地里发着酒疯——他时常这样……

    但既然能得到曹婉的夸赞,说明自然是不错的,萧南卿为弟弟感到骄傲,挺直了腰板,谦虚道。

    “哪里,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罢了。”

    “欸,姐姐没看懂其中的奥妙,我原先以为他只是个莽夫,没想到有这等境界!招招迅猛,一剑强过一剑,最后一击更是精彩绝伦呐。”

    萧南卿惊讶道

    “果真有那么厉害?可他哪里学过这些招式?”

    曹婉也有些发懵,不解道

    “南府没有拜过师父?”

    “嗯………没有。”

    曹婉更惊讶了,这些天他对萧南府的看法如泥变云,起初只以为他是个头脑简单的白痴,后来觉得他也有几分可爱,到如今竟发现他是个习武的天才。

    她不知道萧敬山为何没有替自己儿子寻来一个武术师父,白白荒废了这么好的天赋,忍不住扼腕叹息道

    “唉,多好的苗子,你们怎么就没人看出来呢?”

    萧南卿心知弟弟不是读书的料子,早有意让他学些别的东西,如今萧家暂时由她做主,于是连忙问道

    “现在再学可还来得及?我曾听人家说习武之人,幼年基础最为重要。”

    “凡人或许如此,但南府的天赋实乃上乘,况且我笃定他也没少从别人那里偷师。”

    萧南卿心中一阵欣喜,她能看出来弟弟确实喜欢这些,能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总归是好的,也算是顺遂母亲临终时的嘱托——活得开心才是首重。

    “可我还不知道该让他去哪里拜师,我们两个都还没出过沙阳呢。”

    曹婉指着自己的脑袋,笑道

    “你面前不就有个剑术天才嘛,怎么?看不起我呀?”

    “没有没有,只是小姐万金之躯,我怕弄伤了……”

    曹婉嫣然一笑,挽起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肤

    “习武之人有些磕碰是再正常不过的,你看我这胳膊,再说了,你不会真以为他伤得到我吧?”

    “南府哪有这个福分……”

    “诶呀,你怎么老这样扭扭捏捏,什么福不福的,这样吧,我也不白教,每个月收你五十枚银羽,扣掉二十个算作我跟卓儿的租金,十个算作伙食费,剩下二十个月初结账,怎么样?”

    萧南卿摸不清她的路数,一百枚铜羽算作一枚银羽,一百枚银羽算作一枚金羽,而萧府的金羽多的以石计数。这几乎可以算作免费,但萧南卿懂得,免费的东西反而是最贵的。然而转念一想,堂堂将门人家,总不会图萧家什么东西,也就不再担心。

    但嘴上的谦辞还是不能少的。

    “曹小姐驾临寒舍,哪里要什么租金,小姐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好吧,那你月初给我五十个银币便是,我就勉强收下南府这个小徒弟,不过有一点我说在前头,习武不比读书,我要是打他骂他那都是为了他好,你可不许心疼他哦,玉不琢不成器嘛。”

    萧南卿对这个傻弟弟的身板还是很有信心的,也或许是她还不完全了解曹婉,总之一口应了下来。

    萧南卿余光一瞥,正看见片晶莹的雪花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飘在衣杆上,好像平时同她戏耍的白鸽,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

    萧南府领着卓儿穿过月门,向后院走去。

    卓儿身材不比南府,宽大的袄子裹在身上,走路一扭一扭的,像是个才破壳而出的雏鸭。

    萧南府笑着问道

    “怎么样,身子好些了没?我姐姐给你找来的郎中可是城里最好的,光是你一顿喝的那些药就值十枚银羽呢。”

    “呵呵,托您两位老人家的福,还活着呢。”

    萧南府开玩笑似的撞了一下摇摇晃晃的卓儿,后者一个踉跄,险些倒地

    “你们南方人是不是都没穿过这么厚的衣服呀?”

    “诶呦,你悠着点,我这才好一些,要是再摔一下子,非得掏你家十枚金羽办得漂漂亮亮的。”

    萧南府没心没肺地嬉笑

    “我还给你放爆竹、烧真钱呢,嘿嘿。”

    卓儿白了他一眼,不想再说话。

    这北方的天真是冷啊,卓儿开始怀念起南方的日子,铺上一层厚厚的稻杆,躺在上头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不比在这冰天雪地里头强。

    雪又下得大了起来,卓儿把自己缩在厚厚的袄子里,双手不停地拽着衣角,以免寒风透过缝隙溜进怀中。萧南府倒没这么狼狈,仍迈着大步向檐下避雪的姑娘们跑去,脸上笑容灿烂

    “咱们走吧……”

ͶƼƱ һ½Ŀ¼һ 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