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射在萧南府憔悴的脸上,他在桌前坐了两天,就这样呆呆地望着院子。
姐姐忙碌的身影来来回回,他不知自己该不该为前日的莽撞道歉,萧南府当时愤怒不已,觉得所有人都在跟他作对,那是姐姐头一次打他,当血气涌进头脑,萧南府对所有人怒目而视。
父亲虽然常年在外,但他所做的都是为了萧家。萧南府很少静下心来思考,这次他想明白了,但为时已晚。
萧南府该出门了,这并不是他原谅了自己,而是肚子叫得比窗外的鸟啼还要激烈。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两日滴水未进让萧南府的眼睛都有些昏花,推开被砸得坑坑洼洼的木门,他走出了房间,院里的一切竟变得如此陌生,明明只是两天的距离,却好像隔了无数个春秋。
放在门口的饭菜已经冰凉,但萧南府顾不得这些,徒手抓起来就往嘴里送去,这是姐姐昨天傍晚送来的,他并非不想见姐姐,而是仍在为那天甩下的臭脸愧疚,不知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她。
萧南府胡乱地塞了两口,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淌下,如同沉静的襄江流过辽阔的平原。
“南府?”
温柔的声音传进少年结成蝶茧的心房,融化了所有隔阂,萧南府慌张地扭过头去擦干泪水。萧南卿蹲在他身旁,轻轻地勾过少年的脑袋,替他拭去阑干的泪痕,又拉起少年的手,眼中满是心疼,萧南府急忙挣脱,他害怕弄脏姐姐的手
而萧南卿似乎并不在意,拉着他走向伙房,把少年伤痕累累的手按在盆里,认真地替他清洗着食物残渣。
“拾掇干净我们就出发吧。”
“去哪儿?”
萧南府的喉咙里好似有一只不停振翅的飞虫,沙哑的问道。
“你不是饿了吗?姐姐带你出去吃。”
少年没有说话,而是听凭萧南卿摆弄自己的双手,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气氛不再尴尬。
萧南卿替少年擦干手上的水渍,拿来一把木梳,按下高大的少年,替他理顺锈结的长发。
萧南府捏了捏袖口,趁着机会解释道
“姐姐,前天……”
“别说话,好好蹲着。”
话刚出口,便被萧南卿打断,少年只好闭嘴。
“好了,咱们走吧。”
萧南卿拍拍少年的脑袋,先行走了出去,少年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呆呆地看着伙房堆放的木柴,自从母亲走后,姐姐一个人挑起了烧火做饭,洗衣铺床的担子。
他这才意识到姐姐的不易,少年心中的自责更深,不甘更重。
“南府,你快点儿。”
“来了。”
少年应了一声,朝着阳光下的少女走去。
两人拉着手穿过月门,走进前院,正看见那头戴纶巾的老者坐在院里悠闲地翻阅竹简,身旁煮着一壶喷香的茶叶。
老者听见动静微微抬头,萧南卿走上前去行礼,柔声道
“先生,我和南府出去一趟,午时回来。”
“你们随意,不必管我。”
老者又低头看向他的文章,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萧南卿应了一声,拉着弟弟走出了府门,外头的街道依然热闹,小贩的叫卖,巡逻的吏员。正不同于这对姐弟的内心世界,荒芜而宁静。
“我们去哪儿吃?”
萧南府踢踢腿,转转手腕,询问道。
“当然是看你啦,我早上吃过了。”
“城西有一家酒馆不错,咱们去那儿吃吧。”
萧南卿点点头,拦下了一辆漆成绿色的大号牛车。
绿色是去往城西的方向,车内空间极为宽敞,一对年轻男女坐在车子最里面,谈笑之间,那清纯女子睁着杏眼看向萧家姐弟的眼神满是好奇。
车夫看着座下男女的衣着,脸上满是谄媚
“公子小姐哪里去?”
“我们看好了再下车。”
萧南卿掏出十枚银羽递给车夫,车夫笑嘻嘻地收入囊中,亲自跳下车来迎接两人。
姐弟踏上牛车,车上此时除了那对年轻男女再无他人,萧南卿礼貌地冲他们点头示意。
那少年仰起脸极为高傲,丝毫不理会萧南卿的好意,那少女倒很是可爱,挥挥手上的折扇笑嘻嘻地打招呼。
“几位,车动了。”
车夫晃晃铃铛,看着姐弟坐好后,才驱动车辆向前缓缓行进。
“两位要去哪里游玩呀?”
牛车虽说行驶平稳,但终归是有些颠簸,那杏眼少女却是如履平地,步伐丝毫不受影响。
“今天天气尚好,我们出来晒晒太阳。”
萧南卿觉得这女子长相有些奇怪,不像是北方的面孔,腰间佩一把长剑,让萧南卿感觉有些危险,于是故作镇静的回答。
“这样啊,那姑娘可以带我们一起吗?我们初来乍到并不熟悉这里。”
萧南卿此时没心思带着两个外地人在城里闲逛,一来几人本就素不相识,二来虽说他们衣着不凡,但萧南卿不敢确定两人一定为良,不过还没来得及推脱,萧南府就抢先开口。
“好哇,正好我们要去吃饭。”
萧南卿叹口气,满是无奈,看着南府直勾勾的盯着人家,想来魂都被勾走了。
杏眼少女坐在两人身旁,用能勾出藕丝的漂亮眼睛看着披头散发的萧南府,俏皮地问道
“那……这位姐姐不会生气吧?毕竟咱们素不相识的。”
萧南卿瞟了一眼少女,后者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不会啊,我姐姐最喜欢交朋友了。”
“哦?这位姑娘是你姐姐啊?”
杏眼少女似乎失去了些兴致,不再那么热情
“对呀,有问题吗?”萧南府揩了揩眼角的脏东西,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憔悴。
“呵呵,当然没有,我只以为这是你的相好呢。”
萧南卿扯了扯弟弟的衣角,但他似乎并没有反应,继续争辩道
“我们俩长得这么像,一眼就能看出来啊。”
杏眼少女掩嘴偷笑,指着萧南府的眼睛问道
“是吗小少爷,那为什么你姐姐长了一双丹凤眼,你长了一双星星眼呢?”
“照你这么说,后边那个也是你相好的?我寻思他长得贼眉鼠眼的。”
杏眼少女哈哈大笑,甩开折扇遮住面庞,眼睛弯成一轮新月。
“你说什么?”
后头的少年捶车大怒,额上青筋条条绽起,萧南卿赶忙掐了一把弟弟的大腿,示意他别再开口,又对两人赔笑道
“我弟弟不懂事儿,冲撞了两位贵人,还请见谅。”
杏眼少女收起扇子,但脸上的笑意却如江上的浓雾般久久不能散去,指着身后面色阴冷的少年说道。
“哈哈哈,哪里的话,我倒是觉得小哥儿挺是有趣,您看他,说得多有道理啊,贼眉鼠眼更是贴切呀。”
萧南卿摸不清两人的关系,也不敢再笑
“我倒是觉得这位公子仪表堂堂,天庭宽而饱满,财帛宫大而圆润,分明是多财多福之相。”
少年的脸色略有缓和,少女并没有接上萧南卿的话,而是冲萧南府介绍起自己来
“公子,小女姓曹名婉,后头那个贼眉鼠眼的……哈哈哈,不好意思,失态了……公子叫他卓儿便是”
萧南卿娥眉微蹙,这个名字很是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她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了。
萧南府嘿嘿一笑,摸了摸脑袋,挨个喊道
“曹小姐、卓儿。”
曹婉笑靥如花地应声,卓儿却又是大怒,瞪着本就狭如鼠目的双眼,伸出抖若筛糠的手指着萧南府
“卓儿也是你喊的?”
还不等萧南府回骂,曹婉先行开口
“为何不能喊?你有什么金贵的?”
曹婉的话似在发怒,可面上永远挂着灿烂的笑容,那少年见状顿时蔫了下去,不再言语。
“公子晓得了小女的闺名,小女可还弄不清楚公子的身份呢。”
萧南府不顾姐姐担忧的眼神,随口说道
“城东萧家,我姐姐叫南卿,我叫南府。”
曹婉脸上的笑容依旧,取下腰间玉佩挂在纤纤玉指上。
车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姐弟对视一眼,心中所思各不相同。
萧南府率先起身,一把夺过玉佩,挺起拳头打向曹婉面门,曹婉有些惊讶,微微侧身,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
“公子做什么?”
“匹夫,真是放肆。”
卓儿忙跑上前来把曹婉护在身后,举起拳头摆出战斗的架势,萧南卿出言劝阻却毫无作用,想拉住弟弟,却发现他力气大得惊人。
“做什么?哼,我倒是想问问你们,为何会有我父亲的玉佩,今日若说不清楚,我亲手撕了你们。”
“公子误会了……”
曹婉话音未落,萧南府又是一拳打出,虽无章法,却力道极大,速度极快,连曹婉都有些震惊,卓儿用脸结结实实的接住了这一拳,瞬间倒飞出去,砸得车身都晃了几晃,鲜血从鼻孔迸出,歪倒在一旁不知生死。
曹婉连忙去看,这少年的力气好惊人,卓儿这次好像真的要被打死了,曹婉探了探他的鼻息,卓儿此时也睁开了眼睛,委屈的看着她。
曹婉摘下腰间的金牌,横在萧南府面前,怒容满面
“公子太过分了!我等受你父亲所邀,前来沙阳拜会,竟遭如此对待。”
车夫听到动静,停下车子,转头一看,大惊失色,连忙跑路。萧南卿见到令牌方才想起曹婉是谁,闪身挡在弟弟面前,紧张的耳语道
“南府,这是曹将军的女儿,咱们惹上麻烦了。”
萧南府猛然惊醒,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萧南卿赶忙拉着他跪在地上,那个名叫卓儿的少年不知身份,但既然跟在曹婉身边,想来也不简单,如今弟弟一拳把他打成这样,若是曹婉追究起来,姐弟俩十个脑袋都不够杀的。
“贱民有眼无珠,冲撞了两位,还请小姐治罪。”
曹婉并没搭理跪在地上的姐弟,掏出丝绢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卓儿脸上的血迹。
良久之后,卓儿咳嗽两声,在曹婉的搀扶下坐到了木椅上。
“曹小姐,请移步萧府稍作歇息,南卿这就为公子找来城中最好的郎中。”
曹婉冷哼一声
“我们哪里敢去,卓儿被你弟弟打成这样,小女身子骨又弱,哪里扛得动他呢?”
萧南府听这语气,赶忙起身走到曹婉身旁,指了指自己的胳膊,赔笑道
“我力气大,扛着走二十里路都不是问题,嘿嘿。”
卓儿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萧南府看他鼻子好像有些歪斜,本就不多精致的面孔变得更加丑陋,加上面部未擦净的血迹,显得十分好笑。
曹婉见卓儿说不出话,代替他阴阳怪气道
“呦,公子力气当然大,一拳好悬能打死人。还有,我让你起来了吗?”
萧南府讪笑一声,又跪回了原地,低头等待着曹婉发话。
“罢了罢了,我和你父亲也算有一面之缘,今天的事儿我就不追究了,你们两个起来吧。”
萧南府闻言,长舒一口气,马上站起身来,活动着筋骨,还不忘拉起姐姐,然后冲着曹婉玩笑道
“曹姑娘,你莫要怪罪,这完全是一场误会嘛。依我看呐,这位公子也是身强力壮,一点事儿都不会有……”
曹婉见卓儿小命尚在,也不再板着脸,收起金牌,转而打起了哈哈。
“哼,你说的可不算,等我亲自去见你父亲,今日之事,他自会定夺,该赔钱就赔钱,该怎样就怎样。”
萧南卿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家父许久未归,小姐怕是要失望了。”
曹婉不解地询问
“你父亲和我一同出关,况且我还在营中住了许久,他怎会未归?”
“回小姐的话,家父正是在关外失踪,庆城尉官派人去寻,至今仍未有消息。”
曹婉有些茫然,她分明记得十二号那天和萧敬山一同出关,这才短短十来天,竟在关外失踪了
“你们莫要着急,关外小路繁杂,萧叔叔或许只是迷路,过段时间自己就回来了。”
萧南卿躬身言谢
“请小姐公子移步萧府。”
曹婉应声,又一个闪身拽住了萧南府,命令道
“你,过来把卓儿背上。”
萧南府没有反抗,连连点头,生怕曹婉追究他的责任。
曹婉搭了把手,卓儿艰难地爬在了萧南府的背上,还不忘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吐槽道
“哥们儿,你是真狠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