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年三月二八,辰正
萧南卿如往常一样端着木盆出城浣衣,只是今天并没有杨孟舒陪伴,清瘦的身影孤独地出现在城东大片空地上,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春季,竟也平添了几分萧瑟。
昨日萧敬山此行所得钱财已经悉数送来萧府,南卿并没有点验,一来是无心如此,二来是她从不参与父亲的买卖,确实不知该怎么做。只是叫人把八箱沉甸甸的金羽统统搬进了府上的库房。
萧南卿并不怎么在乎钱财,或许是因为她从未缺过,府上多年积攒的财富也难以数计,库房之中堆的尽是装满金银的箱子,最下面的一层已经落满厚厚的灰尘。
南卿一直不明白为何父亲要孜孜不倦地赚钱,光是这次运回来的这八箱,便够一家三口吃上几辈子了,赚得满屋金银,到头来落个杳无音信,少女悲哀地想着。
上次萧敬山的消息传来时还是初八的深夜,庆城尉大人的下属叩响萧府的大门,朦胧着睡眼的萧南卿听到父亲归来的消息惊喜异常。漫天星斗似乎也比平日闪耀,甚至有些盖过了月亮的辉光。
噩耗伴随着父亲的金银一同归家,南卿茫然地看着院里堆积如山的东西,红泪止不住地掉落。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迎接父亲的准备,哪知道竟然等来这样的消息,南府嚷嚷着要去关外寻找父亲,赵无忧憋红了脸都拉不住他,最后惹急了南府,抬手就要打他。
昔日安静的小院混乱异常,萧南卿害怕南府与人结仇,毕竟没了父亲,两个半大的孩子哪里能跟这些人斗呢?
少女只好一巴掌打在弟弟脸上,上蹿下跳的南府顿时安静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姐姐,萧南卿意识到自己下手太重,又举起双手,愧疚地想要抚摸那张泛红的脸颊,萧南府一把推开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没出来,即使是昨天傍晚的祈福他也拒绝参加。
她永远忘不了弟弟那怨恨的眼神。
萧南卿并非有意阻拦弟弟,事实上她也很想把父亲找回来。只是弟弟心性不定,太过莽撞,做事从不考虑后果,萧南卿不敢让他去做这等险事。
赵无忧告诉少女关外此时纷乱异常,况且和她父亲同行的还有两名英勇的侍卫,若是连他们都无法护卫周全,不谙世事的萧南府又该如何找回父亲呢?
萧南卿能从赵无忧的言语中听出关外的危险,虽然并没有证据证明父亲已死,但赵无忧话里话外无不暗示着萧敬山的结局。
萧南卿又听赵无忧说车队在庆城住下几天,吃住都是自掏腰包,于是少女学着父亲的样子,拿出银钱补上了他们的亏空,又额外给了每人一份赏金,直到沉甸甸的钱币入手,那帮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萧府。
少女不愿相信父亲的消失,却也无可奈何,如今只有静静等待,萧南卿能做的只有稳住南府的情绪,以防弟弟做出什么傻事,而祸福之事只能看天命了……
“姑娘,来算一卦吧。”
少女娇躯微颤,丹凤眼警惕地环顾四周,直到在垂柳下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仙风道骨的老者依然支着摊子,笑眯眯地看着少女。
充满市井气息的摊位和江边的风景极不相配,少女往后退了两步,她疑心这老者是专程在这里等她的,毕竟哪里有人会在江边支着摊位。
“老先生,小女无心算卦。”
老者哈哈大笑,抚摸着垂在腿上的雪白长髯
“姑娘若是无心算卦,又怎会去城北的神庙?”
萧南卿心中惊骇
“先生怎么知道?”
“哈哈哈,这正是老夫算出来的,姑娘不必惊讶。来吧,只需一卦,老夫便能算出你父亲在哪里。”
老者眼神狡黠地扫过萧南卿颈上的金雀吊坠。
这事儿怎么会让他晓得?难不成这老者真有什么本事?
萧南卿犹豫地看了眼和蔼可亲的老头儿,双腿鬼使神差地摆动,最后还是没抵住好奇的诱惑。
“先生要怎么算?”
“姑娘身上可有钱财?”
少女有些无语,但还是解下了腰间的荷包,掏出一枚银羽摆在老者面前,老者赶忙把银币握在手中。
“就用它来算。”
“银羽?我从没听过用银羽算卦的。”
“呵呵,你马上就见到了。”
老者把手伸进怀里,掏出十枚铜羽,连着那枚银羽一同摆在桌前。
“姑娘把这些钱握在手中,嘴里念‘飒飒梧桐’,念满三声,心中想着你父亲,然后对着手中吹气,抛在桌上便是卦相。”
萧南卿完全没听说过这种方法,但她确实好奇这老者能否算出父亲的去向。
思索半晌后,她还是把钱抓在手中,晃得叮铃铃作响,三声念罢,一口香气吹出。十一枚钱币哗啦啦地落在桌上,竟构成一个完整的图形。
“啧啧啧,有些麻烦啊姑娘。”
“什么?”
萧南卿看到桌上的图案,迫不及待地追问。
“姑娘看这图案,三枚在左,三枚在右,三枚在下,两枚在上。左右六枚是鸟儿的翅膀,下面三枚是鸟儿的尾羽,上面两枚是鸟儿的双眼。这分明是一只鸮鸟的模样。”
少女完全没看出来鸟儿的形状,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面前的老者确实不简单,说不定他真的可以算出父亲所在。
“这是什么意思?”
老者磕了磕桌子,一脸严肃地问道
“姑娘可曾听说过鸮神?”
“不曾。”
老者把钱币收在手中,掂了掂后统统塞进怀里
“鸮神乃是这片土地上最为古老的神明,祂早在人们行走于大地之前便已诞生,以欲望和痛苦为食。利用人们的贪欲控制他们,挑起冲突与战争,越多人被拖入痛苦的深渊,祂的力量也就越强大。”
“可……可这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老者斜眼瞟过少女,随后托起下巴,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你父亲欲望太重,从而被鸮神掌控,成为祂降临人间的工具。”
“我不太明白。”
老者意味深长地看了少女一眼
“你无需明白,姑娘。你父亲会回来的,不过他不再是你的父亲了。”
萧南卿听了个一知半解,这老者讲得什么鸮神,什么欲望她全然不在乎,只有最后一句听了个真切。
“我父亲会回来的,对吧。”
老者呵呵一笑,点了点头。
“多谢先生了。”
少女站起身来,向老者躬身行了一礼,随后端起身旁的木盆,准备换个地方浣洗衣物,以免打扰到老者的清净。
“欸,姑娘哪里去?”
老者开口叫住萧南卿,指了指她腰间的口袋。
少女微微一怔,并没明白他的意思,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姑娘,虽然老夫很愿意免费给你算上一卦,但是我们这行自来就有规矩,凡是起卦,必要收取财物。”
萧南卿无奈地看着他,方才的那枚银羽显然已经被他吞下。
但她并不想得罪这个似有法力的老者,况且少女已经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又数出五枚铜币,恭恭敬敬地递给了他。
“先生还有吩咐吗?”
老者拿了钱,脸上的严肃登时化开,转而被和蔼的微笑替代
“姑娘自去忙罢。”
萧南卿点点头,踏着碎步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