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眉间松动,秋茶才松气。
“你不怨我斥责你?”
自相识以来,她好似才第一次对她大声讲话。
“夫人这般做,肯定有您的深意,不论您是要打或骂,奴婢都受着,绝对绝对不会有半分怨言的。”
秋茶信誓旦旦,还举着三根手势,对天发誓的样子。
江绾抬手,轻巧地包住了她的手指,并往下放,“往后对那府医客气一些,如果我没猜错,那位应当是大爷的座上宾,不得无礼,若是大爷怒了,我也不知道……”
“以我现在的情况,我也不知道能否保你不被罚。”
秋茶也不是个没脑子的,她沉吟了片刻,恍然,“奴婢明白,多谢夫人指点。”
江绾搅弄着手中的帕子,嘀咕着:“也不知大爷今夜是何用意,说是关心我,到也不见得,反倒是······”
像是试探?
但为什么?素昧平生的,何故试探?
是她想多了?
秋茶没听清,“夫人,您说什么?”
“哦,没什么,想着我们确实需要对府里的情况多了解些,以免行差踏错。”
“近几日,你且去打听打听那位府医,就算是传闻,也不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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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佝偻”的府医直起了腰肢,走动起来如青燕,灵活得不像个年迈的老者。
他喂了自己一粒白片,声音温润,“她没中毒,手臂倒是真伤到了,不过是内伤,不是剑伤,她毕竟是你夫人,你是该多关心关心,别整天疑神疑鬼。”
“祺老,我从未承认她是我夫人,就算她没别的心思,她与我,也不是一路人。”
凌子鸢为他倒上热茶,说得决断无情。
他口中的祺老只淡淡笑着,“我看你是还想着那姑娘吧。”
凌子鸢从胸口掏出一张手帕,浅青色浣纱制成,左下角用白丝线绣着一根骨头,他左右摩挲着。
“也只能在心里想着,找了这么多年,宫里的姑娘老的少的都问过,都矢口否认有这个人。”
“我不肯能看错,那日绝对不是梦。”
祺老瞥了眼凌子鸢,他难得这幅落寞样儿。
摇了摇头,还是年轻,经历少。
“年少就见那么一眼,够堂堂大将军念这么多年,那姑娘······我还真想见见,也不知是不是给你下了蛊,我好讨教讨教。”
“都说下蛊的人,体内有母蛊,她不来找我,还躲我,这算什么?她这是懈怠,是渎职。”
他语中有自嘲,后又换了话锋,“要是寻到人,我便休妻另娶,此生唯她一人。”
像是在做承诺,以求神佛泽批。
祺老长叹,“你怎么就认定是子母蛊?”
“啧,险些被你带跑偏了,”他有心劝诫,“珍惜眼前人吧,别那么固执,人姑娘都嫁给你了,也没得罪你,怎么还休妻呢你。”
“不过……你那夫人体质倒是奇,心脉与旁人不大相同,我行医诊脉这么多年,大江南北病症见多了,她这情况倒是头一回见。”
“怪就怪在……她体征没有任何问题,啧,老身果然还是学艺不精啊。”
闻言,凌子鸢收起了手帕,将其藏好,正色道:“舅舅,您也就比侄儿大个十岁。”
祺老刮着自己粘上去的长胡须,“诶,叫祺老,这儿可没你舅,祺老这名儿,听着仙风道骨的,就叫这个。”
“再说,做戏做全套,自己不信就唱不出好戏,你,还得练。”
凌子鸢可不赞同,“有人信就行,又不是兵法,谈什么领悟,我又不闲。”
“还有一事······你最近是不是在找药人?你都说那江氏骨骼轻奇了,正好,改日我将人敲晕了,包起来送你院子去?”
祺老看他的眼神都怪了起来,仿佛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牲畜。
“我是要找药人,但那也是高报酬,高自愿的,霸王硬上弓的事儿我可不干。”
“不是,以前你可干不出这事儿来啊,浮白说你性情有变,我还不信,看来确实多少有点儿问题,坐好,我给你把把脉。”
说着,便拉过他的手臂,凌子鸢抽了回去,身体十分抗拒。
语气却明显弱了几分,“不用,我最近在念经了,心清得很,别听浮白瞎说,要不你直接把浮白带回去吧,他会乐意。”
远处站岗的浮白打了个喷嚏,耸了耸肩。
马行果然比府里冷。
祺老重重地拍了他肩膀两下,“我看你啊,念经念到狗肚子去了,渡人渡人,老身是医者。”
他往桌上放了瓶熟悉的药罐子,青里透白的,又着重强调:“仁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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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白跟在凌子鸢身后走着,总觉得地洞比往日还要阴冷。
不过心里没地想其他的,就装着方才的事儿。
他起初也担忧,若今日在马行洞口前行凶的真是夫人,那大长公主又该头疼了。
不过,那女子身形当确与夫人有七八分相像,也难怪惹人疑心。
幸好。
幸好夫人没有中箭。
到书房时,他才发现,大爷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拿的佛经,此刻正被他拽拿着,默念着。
这般入迷,还以为大爷看得书卷是四书。
祺老刺激到大爷了?怎么突然又开始念经了。
他也就在心里想想。
那坛夫人送的酒,浮白刚刚放置在梁柱旁,孤零零的,却十分显眼。
他问:“大爷,这酒······要喝吗?闻着还挺香。”
夫人特意留给大爷的呢。
大爷身边知冷知热的人太少了,夫人出现的恰恰好,这般关心人,又宽仁,待大爷又真心实意,还以德报怨,简直是典范。
身份再怎么样,也不是她的错啊。
浮白深以为,只要夫人行得端,嫁入侯府便是侯府的人,对她好就是对大家好。
凌子鸢头也没抬,眉毛都不曾挑一下,言语冷涩,神色漠然。
“让狗尝一口,没毒你就自己带回去喝,往后,只要是她送的,你扔了也好,自己藏着也罢,别在我跟前晃,碍眼。”
浮白右眼一跳,有所迟疑,“大爷,祺老都说了,夫人调的香无害,且对您助益颇多,您总失眠,那香点了,兴许还能多睡几日好觉啊。”
“这酒怎么会有毒呢?大爷定是想多了,误会了夫人。”
“夫人待您真诚,手艺也好,属下看······”
“浮白,我有件事儿想问问你,”凌子鸢打断他聒噪的话语。
“爷您说您问,属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不是不觉得待在我身边屈才了,要不赶明儿,算了,就此时此刻,你去江氏那儿当差,你口水多,擦桌子都省去提水的功夫。”
他刻意补充:“美差,去领吧。”
浮白立马腿软跪地,那不是美差,那是找抽的差事儿吧!
他忙推脱:“使不得啊大爷,属下就乐意在您身边待着,属下看,看着天色,对,那鸽子该飞回来了,属下得赶紧去瞧瞧千玖的回信,那字歪七扭八的,可只有属下看得懂。”
他又说:“别人可看不来。”
凌子鸢摆了摆手,连“滚”字都懒得说。
浮白连滚带爬出去后,心道:爷念经确实有点儿用处,骂人语气都缓和不少。
就是有点阴阳的意思,怪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