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从后方飞来,凌子鸢剑脱手飞出,直直将那枯枝钉在马厩的竖梁上,惊得马儿原地乱踏,“呜吁”乱啼。
扔枯枝的那人悠然走来,三两步飞上竖梁,连剑带枝地将其卸下,立定后,还顺便给马儿喂了两把草垛,又顺了顺它的鬃毛,状似疼惜。
他埋怨着,“别把我家阿娇吓坏了,不就根枯枝么,草木皆兵,毛病,别哪天刀剑无眼,往你心上人心口捅。”
张澍说着,信手一抛,剑归原主,凌子鸢顺势将剑收入腰间的剑鞘中。
他漫不经心,“心上人为何?又与我何干?我只想知道仇人在哪儿残喘,见你这么闲,看来人抓到了?”
“啧,无情,人如今搁大理寺地牢里吃香喝辣的,招待,周全。”
说此言时,那位吃香喝辣的人正满地打滚,在草垛上匍匐,抓着,敲着铁栏,满口皆是索求。
也不知在求什么。
闹市里的马行似独立于巷口街人,行后的靠山坡,坡后自成一处静景。
竹亭中,浮白取了些枝头上的新雪装入壶中,静置一旁,等雪融化成水的间隔。
他抽出剑,对着竹亭边,半人大小的石头,细细磨着。
抬眸,见凌子鸢带着人过来,便停了动作,自觉走到亭中侍左右,取了方才壶中水倾倒入紫砂壶中。
凌子鸢吹了火折子,将枯枝点燃投入壶底下,洒下些干茶与梅花,熬煮着雪梅茶。
待茶香满亭,他为对面的张澍倒了一盏,全程闭口不言一句。
张澍身着胡衣,发冠高束,头顶雪化了,沾湿了些许碎发,似是刚赶马回来。
而对面的男子身着暗色紫袍,如偏偏君子,坐亭煮茶,好生儒雅。
张澍却腹诽,哪有人练剑穿袍子的,这凌子鸢真是越发不像话了,哪里还有从前干练的样儿。
啧。
他松了松领子,道:“等你问,结果你倒好,煮上茶了。”
“怎么?不愿意我给你接风洗尘?”
他欲将茶碗取回来,“那算了,我自己喝。”
张澍先一步压住了茶碗,凌子鸢这才收回手。
“堂堂大将军,不至于连盏粗茶都吝啬吧,那小县令可不好抓,费了我三日功夫,才将人神不知鬼不觉换出来。”
他点着自己眼底的乌青,“三日没合眼,凌将军鞠躬尽瘁四个字咋写?”
张澍抱怨着,嘴上没停,喝了一盏后又讨了一盏,一盏又一盏。
凌子鸢扫了眼他敲击着桌案的指尖,无视了他要再添茶的要求。
“晚上还睡不睡了。”
张澍从他手里夺过茶壶,为自己蘸茶,嘴里念叨着:“就算你把这一饼茶都碾碎了煮,让我全下肚,夜里我照样能够沾床就睡。”
手心一空,凌子鸢没再劝,却催促道:“那厮交代了多少?”
看着时辰,江绾快回府了,他没多少时辰耗。
—
枯叶乘风而下,躺在张澍的头顶,他手中茶碗转动,如木静止。
那胡波升任太常寺丞,却迟迟不到京赴任,祈安县那边给的消息,那厮分明已经出发了,可这一路踪迹甚少,每每查到踪迹,却又人不对点。
这胡波,还会偷天换日。
折腾。
京郊山林里,有一处就不居人的院落,不知是哪位贵人购置的宅子,一直荒废着,昨夜却点上了灯。
张澍觉得蹊跷,却也没有轻举妄动。
他吩咐人从妙音阁里请了位美人出来。
美人名唤孙淼淼,是位只侍奉贵人的幕中人,生的一副雪莲模样,玉润冰清,令人生不出防备。
孙淼淼换上一身葛布素衣,敲了敲门板,一刻钟过去了,依旧没人应答。
“叩叩,”她再次敲击,轻咳一声,声色清甜:“官人?官人在吗?我是水儿,依您的吩咐,来给您送药草了。”
山空鸟鸣,静谧无人应。
她再度抬手敲门。
三次了,里面的人铁了心不出来。
孙淼淼只道:“官人若是不在,那水儿明日再过来,还烦请管事代为通传一声,并非水儿毁约,订单已下,可是没有退回的道理。”
说罢,她便转身,脚踩掺杂着雪的枯叶,发出细细脆响。
身后门“咿呀”一声,为她敞开。
孙淼淼先是回头,对上管事的眼后,轻柔腆笑,再是将身子全转过来,往前走了两步,递出手中竹篮。
“您就是姚管事吧?李官人前日在小女这儿下了单子,今日无落雪,小女便抓紧送来了,李官人不在吗?”
她睫毛轻扫,眼眸无害。
开门的男子一开始的防备泄了些许。
“此处没有官人,我不过一介布衣,也没有下什么药草订单,姑娘怕是寻错地了,还请回吧。”
不远处,被几丛灌木遮着的三两人正谈着话。
南烛张开画卷,张澍低头抬眸,细细对着。
“大人,是他,与这画像别无二致。”
南烛卷起画卷,塞入后腰,以拔剑姿态示人,蓄势待发。
“大人,要过去拿人吗?”
“不过去,”张澍嘴角微勾,好以整暇地看着那处,“待孙淼淼消息,你且先将人备着,一炷香后再进去。”
随后,他使着轻功,立于柏树枝干上,为自己寻了个绝佳的位置。
目之所及处。
孙淼淼蹙眉,从篮子里抽出一张字条,神色踌躇,“可此处就是李官人给小女的地址啊。”
李官人?
胡波伸出手,“水儿姑娘,可否让我瞧下纸上的内容?”
“嗯,”孙淼淼爽快递出。
“可有出错?小女做着这一带的生意,对周遭颇为熟悉,应该不可能走错才对啊。”
她有模有样地小声嘀咕着。
胡波瞧了纸中内容,将其折好,放入袖口中。
是李怀的字迹。
为了确认,他又问了一句,“李,可是木子李的李字?”
“自然,客官的名字,小女都有记录在册,只不过这位李官人只写下了姓氏,名讳不愿填,看吧,就是因为如此,才容易寻错人,下次无论如何,可都要让人连名带姓签下名儿才行。”
胡波这才展笑,“水儿姑娘放心,没找错人,这是我的一位友人,想必是要送些物件儿给我。”
“姑娘将竹篮给我就行。”
还是不让人进屋啊。
孙淼淼却缩回了篮子,将其护在身侧,不让他碰,“你可有证据证明李官人与你交好?若是真送错,小女可是要赔钱的。”
“再说了,这些药草是药浴所用,用量多少,火候如何,都需要小女亲自把控,这是小女做生意的规矩,亲力亲为,才好不污了这口碑。”
“既然李官人是你的友人,想必应该也提到过此事吧?”
再推脱就该惹人怀疑了,胡波紧了紧袖口中的纸条。
也罢。
这姑娘看着面善纯良,言语间的确没什么漏洞,待人熬药时,他再去探探那竹篮里有什么。
他将门敞开了许多,摆出请的姿态,“那便劳烦水儿姑娘了。”
走在石阶上,孙淼淼与他说:“此药需熬上半个时辰,你先去烧个水吧,小女还有下一单需要在天黑前赶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