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我们需要签一份正式的供货合同,明确双方的权利和义务。”赵科长语气变得严肃,“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我们单位采购,财务上必须要有正规发票才能入账报销。这个,你能提供吗?”
发票?
合同?
这两个词像两盆带着冰碴子的冷水,从头到脚浇下来,瞬间浇灭了林卫东刚刚燃起的熊熊火焰!
他感觉自己像被当头打了一闷棍!
去他妈的发票!
去批发市场进货,谁给他开发票?
都是现金交易,认钱不认票!
他自己现在连个个体户执照都还没办下来,上哪儿去弄正规发票?
还有合同,他拿什么签?
个人名义?
体制内单位认吗?
体制的铁壁,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冰冷、还要坚硬!
“发票…合同…”
林卫东感觉喉咙一阵发干,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艰难地开口,试图保持声音的平稳,但尾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赵科长,这个…我实话跟您说,我这些货都是从南方直接拿的现货,渠道特殊,暂时…暂时还真没有发票。合同的话,我这边目前还是个人,也没法…”
赵科长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似乎早已料到会是这样。
她端起桌上的搪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沫,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就猜到了。个体户刚起步,没执照,没发票,很正常。”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卫东身上,平静中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窘迫和底牌:“但规定就是规定,小林同志。没有发票,这笔钱就没办法从单位账上走,财务那一关就过不去。没有合同,万一供货出了问题,比如质量不过关,或者数量不够,谁来负责?这是硬杠杠,谁也绕不过去,我说了也不算。”
林卫东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信心满满冲到城门下准备大展拳脚的士兵,却发现城墙高耸入云,连个门缝都没有,而自己手里连根绳子都没有。
“那…那有没有别的办法?”
他几乎是恳求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这块肥肉就在嘴边,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它飞走!
这关系到他重生的第一桶金,关系到他改变家人命运的起步!
赵科长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指点:“办法…也不是完全没有。要么,你去找个能开票的单位挂靠,比如街道工厂或者某些集体企业,让他们帮你走账开发票,但你得给人家管理费,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担这个风险。要么…”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像是要给林卫东最后一记重击:“而且,这么大批量的货,总价值也不低了。按照我们单位的采购规定,为了保证供货质量和合同的顺利履行,像你这样没有资质的个人供货方,恐怕还需要提供一定比例的押金,或者找一个有实力的单位或个人给你做担保。”
押金!
担保!
第三座大山轰然压下!
林卫东感觉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押金?
他全身上下加起来不到两百块!
就算把家里的缝纫机卖了也不够零头!
拿什么押?
担保?
谁给他担保?
一个无权无势的工人子弟,谁愿意冒着风险给他担保这笔上千块的生意?
前世在互联网公司指点江山、调动上亿资金的他,何曾想过,重生归来,竟然会被一张发票、一份合同和一笔根本拿不出的押金,死死地卡住喉咙,动弹不得!
“赵科长…您说的这些…我…我确实没想到会这么复杂。”
林卫东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衬衫。
他感觉自己在赵科长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所有的窘迫和无力都暴露无遗。
赵科长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眼神平静无波,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压力测试,考验他的应对能力和决心。
旁边的刘掌柜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看着林卫东。
放弃?
绝不可能!
这是他重生以来遇到的最大机遇,是跳出泥潭的跳板!
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然后去求爷爷告奶奶?
那是找死!
只会让对方看轻,最终也未必能解决问题!
必须破局!
必须拿出让对方信服的诚意和决心!
林卫东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脸上那属于年轻人的青涩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稳和锐气:“赵科长!发票和合同的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这是我的疏忽!请您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想办法解决!我保证!”
他猛地抬起头,迎着赵科长审视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至于押金和担保,我现在确实拿不出来!但是!我敢拿我林卫东的信誉和我未来的全部身家做担保!如果这笔单子能成,我保证给您的货,质量只高不低,款式月月有新款!而且,价格上,为了表示我的诚意和决心,在刚才报价的基础上,所有品类,每件再降一分钱!一个月内,只要有任何一件产品出现质量问题,或者职工有任何不满意,我都无条件退换货!所有损失,我林卫东一个人承担!”
再降一分钱!
无条件退换货,承担所有损失!
赵科长眼中一直平静无波的深潭,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她眼中精光一闪!
一千多件货,每件再降一分钱,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更重要的是,这份承诺背后透出的那种近乎疯狂的自信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订单的决心!
这个年轻人,不是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她盯着林卫东看了足足半分钟,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骨子里的成色。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虚张声势的愣头青,还是真有这份胆识和底气的潜力股?
最终,赵科长缓缓开口,语气终于软化了一丝,不再是完全的公事公办:“小林同志,你的决心,我看到了。但是,规定就是规定,不是我个人能改变的。”
她沉吟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做出了决定:“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你能拿出解决发票和合同问题的可行方案,至少是能让我向上面汇报、有操作空间的方案,咱们这单子就还有得谈。如果解决不了…那也别勉强,只能等你以后有资质了再说。”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却又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目光如炬地看着林卫东,语气意味深长:“对了,我听说你昨天在学校门口摆摊,因为没办执照,被公安同志带走了?”
林卫东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还是传开了!
他有些狼狈地点点头:“是…不懂规矩,没办执照。”
“嗯。”
赵科长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没再多说,只是那最后一眼,复杂难明,似有考量,又似有警告。
“三天时间。好好想想吧,年轻人。路要走正,也要走稳。”
赵红梅和刘掌柜的身影消失在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