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只剩下林卫东一个人。
刚才还因那泼天富贵而燥热的血液,此刻仿佛被兜头浇下一桶冰水,瞬间冰封,寒意刺骨。
发票!
合同!
押金或担保!
这三个词,像三柄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他心头,砸碎了刚刚升腾起的万丈豪情。
他感觉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前世在互联网的浪潮之巅,他运筹帷幄,调动亿万资金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何曾想过,重生归来,竟会被这几张薄薄的纸,这看似简单的流程,给逼入绝境!
体制的壁垒,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冰冷,更加坚硬!
他想得太简单了。
以为凭借领先时代的眼光和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就能在这个遍地机遇的年代畅通无阻。
却忘了,规则,无处不在。
尤其是这种与公家单位打交道的规则之网,细密而坚韧。
“路要走正,也要走稳。”
赵红梅临走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如同警钟,在他脑海里反复敲响。
她知道了。
她肯定知道了昨天他在学校门口被公安带走的事。
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如果不能堂堂正正地解决眼前的难题,这笔足以改变他和他家人命运的大单,恐怕真要化为泡影!
怎么办?
伪造?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探头,又被他狠狠一脚踩灭!
绝不行!
风险太大,一旦败露,赔上的不仅是生意,更是他重活一次的自由!
他输不起!
必须找到正规,或者至少看起来足够“硬”的途径!
他第一个想到了王明。
那个看起来有些门路的时代服装店老板。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冲出百货商店,蹬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发疯似的冲向服装店。
“王叔!”
林卫东闯进店里,连口气都没喘匀,急促地将情况和盘托出。
“您是正规个体户,能不能…帮我走个账,开个票?管理费我给!多少都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恳求。
王明听完,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眉头紧紧拧成了疙瘩,连连摆手。
“卫东!不是叔不帮你!这事儿风险太大了!”
“给供销社供货,还是福利品,金额小不了!你这货的来路…万一被查,我这小店就得跟着完蛋!”
“而且,挂靠单位?街道工厂?集体企业?人家凭什么帮你?没点过硬的关系,没让人眼红的好处,门儿都没有!谁敢担这风险?”
王明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林卫东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是啊,这年头,人情冷暖,风险自担,谁会为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毛头小子赌上自己的饭碗?
离开服装店,林卫东不死心,又咬着牙去了趟工商局。
窗口后面那张不耐烦的脸,和王明的话如出一辙:按规矩办事!没场所,没注册,想立刻拿执照开发票?做梦!
挂靠?
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们只管备案!
一圈下来,处处碰壁!
林卫东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困在玻璃笼子里的猛兽,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世界,却怎么也冲不出去。
空有一身力气,空有领先几十年的经验,却被这无形的体制之墙挡得头破血流!
时间,只剩下不到三天了!
他骑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午后的街头晃荡,内心焦灼如烈火烹油。
难道真的要放弃?
放弃这送上门来的天赐良机?
他不甘心!
绝不甘心!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他想起了火车站那个消息灵通的王胖子。
死马当活马医!
找到王胖子,林卫东压低声音说明了来意。
王胖子听得眼睛发亮,啧啧称奇:“乖乖!兄弟你可以啊!搭上供销社这条线了!”
但随即又面露难色:“不过这发票合同,还是给公家单位的,风险太大了,道上的兄弟一般不敢碰,容易栽跟头。”
林卫东不死心:“有没有路子特别野,特别有办法的人?”
王胖子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倒是有个外号‘路路通’的,听说手眼通天,但要价黑,而且是真是假不好说,坑蒙拐骗的多。”
林卫东皱了皱眉。
这种人,前世他见的多了,十个里面九个半是骗子。
就算真能弄到,也是假的,后患无穷。
“算了,胖哥,这路子不靠谱。”他直接否决了。
歪门邪道,绝不能碰!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赵红梅提出的三个条件:发票、合同、押金或担保。
发票和合同,是体制的硬规定,短时间内,以他现在的身份,几乎无解。
但,“押金或担保”呢?
赵科长要这个,根本目的是什么?
是规避风险!
是确保供货的稳定性和可靠性!
她需要看到实实在在的保障!
如果…如果我能拿出比押金和担保更有说服力的东西呢什么东西,比冷冰冰的钱和空口白牙的担保,更能证明实力和诚意?
货!
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能直接摆在她面前的,紧俏的,时髦的货!
一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林卫东脑海中的迷雾!
他现在手里有这几天卖货赚的几十块,王明预付的100块,还有王胖子投资的100块。
总共二百多块!
这点钱,想解决发票合同的问题,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如果…用这二百多块钱,孤注一掷,立刻再去一趟省城!
用最快的速度,尽可能多地采购赵科长可能需要的发卡、头绳、尼龙袜!
尤其是上次刘掌柜那边卖断货,被疯抢的那几款!
不仅要买够数量,还要带回更新颖、更时髦的款式!
然后,在三天期限到达之前,把这批价值数百元,甚至更多的现货,直接摔在赵科长的办公桌上!
这,就是他的“诚意金”!
这,就是他的“担保”!
用实实在在的货物,证明他的能力!证明他的决心!证明他不是在空口说白话!
他要让赵科长亲眼看到,他虽然暂时没有那些“资质”,但他有货!
有能让她完成任务、甚至超额完成任务的,能让女工们尖叫的好货!
而且,他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这笔订单的决心和魄力!
体制的规则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赵红梅是采购科长,她最终的目标是完成采购任务,为单位弄到物美价廉的福利品,做出成绩。
如果自己能拿出足够有吸引力的货,和足够有说服力的“现货担保”,或许…
或许就能让她找到变通的理由和拍板的空间!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他就能撬开体制的大门,一步登天!
赌输了,这二百多块钱打水漂,一切归零,前期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但林卫东已经没有退路!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在现有条件下,最有希望打破僵局,抓住这改变命运机会的方法!
他死死捏紧了口袋里那皱巴巴的二百多块钱,感受着纸币粗糙的质感,眼中燃烧起近乎疯狂的火焰。
搏一把!
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他像一支离弦的箭,用尽全力冲向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