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走后,银杏才捂着胸口,半跪半爬地到沈昭昭跟前,沈昭昭没了双腿,动不了半分,看着银杏,眼眶酸胀。
半晌,她才问道,“疼吗?”
“银杏一点都不疼,”银杏拼命摇头,“等银杏挨打挨得多了,习惯了,日后就更不怕疼了。”
沈昭昭终是没有忍住眼泪,看着银杏,轻声道,“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们。”
就算是豁上自己的命,也要保全身边人。
外头有丫鬟唤了一声,“姑娘,大公子方才走时留了话,说老爷要见您,叫您赶紧过去。”
银杏硬撑着爬起来,“姑娘您伤得这样重,怎么府里人还偏要折腾您,时不时就要唤您过去。”
她心疼得厉害。
自从夫人去了以后,府里就不把她家姑娘当人看,连老爷和大公子都是这样。
她家姑娘没有人疼了,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那就让我更惨些吧。”沈昭昭容颜苍白,安抚道,“你好生歇着,让细柳陪我过去。”
她知道这次父亲叫她过去是何原因。
看来她昨日提的那一句,让方知月嫁给霍北战,倒是让沈远舟上了心。
秋风萧瑟,恍若隔世。
沈昭昭已经许久没有到过父亲的院子了,这里曾经是父亲和母亲的居所,只是父亲不常来住,他只在自己的书房里留宿。
倒是方婉禾嫁进来以后,搬进了这院里来,父亲便再也没住过书房了。
院里原先还种着母亲最爱的芍药,如今全被拔了,换上了方婉禾喜欢的麦苗。
方婉禾说母亲不懂人间疾苦,芍药那样附庸风雅的玩意,种了不过是浪费银钱。
不若种些麦苗,来日丰收了能让天下人都吃得饱饭。
于是,巴掌大小的一块田里种上了麦子。
府里都赞她悲天悯人,比原先那个夫人慈悲。
这些人岂知,母亲自幼跟外祖行商天下,救济过多少难民,更别说她嫁到侯府来,每年都会布施放粮,又救过多少贫苦百姓。
银杏被沈远舟踢伤,沈昭昭只叫了细柳陪她过来。
细柳背着沈昭昭进了正院,就能听到屋里传来的说笑声,沈侯爷爽朗的笑声尤其清晰。
沈昭昭讽刺一笑,从前父亲对母亲总是不苟言笑,冷淡至极,时不时就会冷脸斥责,何时这样快活的大笑过。
爱与不爱,再明显不过。
屋内,沈远舟也在,他余光看见了沈昭昭,故意不理会。
仍旧跟方婉禾说话,温润和煦,“母亲,前些日您说要给我做的护膝,何时才能给我,最近天冷了,别人做的我穿上总觉得不够暖和。”
方婉禾闻言,嗔怪着看了一眼旁边的沈侯爷,“还不是怪你父亲,这几日总缠着我陪他,害我连做个护膝的功夫都没有。”
听到娇妻的埋怨,沈侯爷宠溺一笑。
沈昭昭伏在细柳背上,静静看着屋内。
这样的温情时刻让她觉得眼疼,心口也止不住的发酸。
这样的父亲,这样的温柔缱绻,应该是母亲梦里才有的吧
就连沈远舟,从前面对母亲时也是疏离淡漠,母亲熬夜亲手给他做的冬衣,被他嫌弃粗陋压了箱底,从未穿过。
如今,他来求着继母为他做一双护膝。
沈昭昭替母亲觉得不值。
方婉禾似是才看到门口的主仆二人,惊喜开口,“昭昭怎的过来了?”
一句话,屋内的欢乐瞬间消失,沈远舟脸上的温情孺慕顿住。
沈侯爷面上的宠溺爱意也没了,重又恢复成冷硬的模样。
他冷眼看向沈昭昭。
每次见到这个女儿,就像看到那个女人一样,让他生不出半点爱怜,心中只有憎恶。
他也曾想过要与那女人相敬如宾,与她就这样一辈子无情无爱地过下去,毕竟是侯府得了她的助力,她还为他生下长子。
可是后来当他得知婉禾因为那女人的介入,被迫嫁人,日子还过得那样艰难,他就忍不住恨贺家,恨贺阮筝。
如今他连沈昭昭也恨上了。
“父亲,方姨。”沈昭昭朝他们问礼,略过了沈远舟。
“半点教养也没有,”沈侯爷低喝道,“这是你母亲,是我的正妻,你胡乱叫什么方姨!”
这个女儿,自小被那女人养得刁蛮,如今居然连这点礼数都不懂,婉禾是他明媒正娶抬回侯府的!
他曾发誓,绝不让她再受委屈。
方婉禾伸手去顺他的背,安抚道,“看你这性子,孩子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我都愿意的,你冲昭昭发什么火?”
沈侯爷被娇妻宽慰着,火气慢慢平息下来,只是看向沈昭昭的眼神依旧冷厉。
沈远舟端坐着,心里却涌上怒气。
小妹故意装作没看见他,连招呼都未打一声,她这是故意不给自己脸面。
沈远舟越想越气,刚要教训,还未开口,转头看到小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又忍不住心疼。
他脸色稍缓,朝沈昭昭轻斥道,“你是傻子不成,身子没好全就在院里歇着,还到处跑,连自己都不知道心疼自己,难道还指望别人?”
话刚落,他就后悔了。
他这样宠惯担忧她,恐怕会让小妹更加放肆,今早她那样顶撞他,他还没忘呢!
这般放肆,连他这个亲大哥都不放眼里,还有那以死相逼的狠辣模样可一点都不虚弱。
他们刚吵了一架,她现在又巴巴地跑来父亲跟前,还满脸病气的。
分明就是来卖惨的!
昨日就在魏姨母面前装模作样,今日又装上了,她没演够,他都看够了。
越想越气,沈远舟再演不了温润公子,扬声怒骂道,“你挂着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是想惹谁心疼,若是真不想活了,就趁早去找贺氏去吧。”
沈昭昭抬头,不可置信看向他。
他居然管自己的亲生母亲叫贺氏?
方婉禾蛾眉轻蹙,委屈道,“舟儿,莫要再训昭昭了,她这是在怨我罢。”
沈昭昭面无表情,冷淡地看着这一屋子人演戏。
这些人,可比南区戏班的戏子都会唱。
方婉禾唤人去扶沈昭昭坐下,事情做得妥帖无比,又朝沈昭昭说得诚恳,“我知道你不喜我才会给我脸色看,你觉得是我抢走了你父亲,可是,昭昭,你还小所以并不知道,是我和你父亲先相识相爱的,你母亲才是那个后来者,是她先抢了我的幸福。”
她说着,拿起帕子擦泪,沈侯爷父子俩皆是心疼地望向她。
沈昭昭只觉得讽刺。
母亲从来不知道父亲与方婉禾之间的事情,她是个要强的性子,若是知道父亲在婚前就心有所属,她绝不会同意嫁到侯府。
她不屑跟另一个女人去抢夺男人。
母亲被瞒着骗着嫁到侯府,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一辈子都没有幸福。
如今她连命都没了,这些人却还在怪她。
方婉禾继续道,“昭昭,你怨我也就罢了,可是知月是无辜的,今日我和你父亲叫你来,是想求你救救知月。”
这话一出,沈远舟脸上的神色有些许不自然,他偏过头没去看沈昭昭。
他知道这件事,会让小妹难过,可是为了知月,他也没有办法。
沈远舟在心里发誓,若是小妹答应了,日后,他会尽力弥补她的。
方婉禾半求半劝,“你也是女子,知道女子活得艰难,知月现在死了丈夫,在国公府过得很不舒心,她是已嫁妇,也不能回侯府来常住,现在连个能安身的地方都没有,就像你母亲心疼你一样,我也心疼知月,昭昭,你就发发善心帮帮知月吧,就让她跟你一起做做霍北战的”
平妻二字,实在有些让人难以启齿,整个大夏朝,从来都没有过立平妻的先例,更别说,是让寡嫂嫁给小叔子,与继妹一起做平妻,共侍一夫。
纵然方婉禾嫁了两回,这话也不好说出口。
方侯爷看着自己的爱妻这样低声下气地请求,心疼不已,“你是她的母亲,自然能对她的婚事做主,不需要给她脸面,还这样哄着她求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