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入秋,夜间屋里更是凉得厉害。
沈昭昭这两日失血实在太多,总是冷得发抖。
身上盖了好几层棉被,银杏又往被子里塞了许多汤婆子,沈昭昭还是有些畏不住寒,辗转了一夜。
小时候,她也有体寒之症,母亲总是会搂着她睡,再把她的一双冰脚揣进怀里捂,捂得暖烘烘。
跟母亲一起睡,被窝里总是热乎乎的,她就算再怕冷也会不怕了。
这一夜,她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总觉得自己还窝在母亲怀里,被她拍着背哄睡,拼命睁眼,床上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屋里冷清得让人想哭。
天还没亮透,沈昭昭就没了睡意,银杏听到动静,立刻进了里屋,“姑娘,怎地醒得这么早?”
“睡不着,就起了,”沈昭昭抿唇,看向银杏,“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银杏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姑娘猜得没错,大公子昨日见到您伤得那么重,夜里就找人把长东哄到府外,想要了他的命,替您出气。”
沈昭昭轻笑,一双潋滟美目里盛满讽刺。
替她出气?
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替罪羊而已。
他若真想替自己出气,就该一把火烧了侯府,然后再来她面前自戕。
沈昭昭淡淡问,“人死了吗?”
银杏的声音压得更低,“长东心口中了一刀,被扔在城外乱葬岗,咱们的人到的时候,他就剩一口气了,给他吃了一颗姑娘您给的续命丹,然后又把人送到城北的庄子上养着了,姑娘您放心,人肯定死不了。”
城北的庄子,是沈昭昭母亲的私产,后来被划给了沈昭昭做嫁妆,一个破落的小庄子,侯府的人也没在意过。
沈昭昭点头,绝美的脸上尽是冷漠冰霜。
沈远舟,你想找替罪羊?想减轻自己心里的愧疚?
偏不叫你如愿。
刚用了早膳,外头便传来闹哄哄的脚步声,是院外丫鬟追着沈远舟跑。
丫鬟声音慌忙,“我们家姑娘还没梳洗,我去告知了您来看望她,大公子先在院里歇歇脚。”
沈远舟面上生出不虞,他来找自家小妹,怎得还要人通传?
以前,小妹的院子,甚至屋里,他也是说进去就进去了,这回,居然有人敢拦他?
心里不由的生出一些不满来,沈远舟皱眉,还是忍下来了,撩起前袍坐在院外石凳上等着人通传。
他面上十分不虞,心中忍不住责怪起母亲来,小妹院子里的丫鬟都是母亲生前安排的,一个个粗手粗脚又没眼色,日后恐怕会把小妹也哄得没有分寸。
等他有空了,得把这群碍眼的东西给换了。
沈昭昭早就听到外面的动静,心口微滞,“银杏,你去叫他进来吧。”
“是。”银杏应声抬步朝院外去请沈远舟,沈昭昭垂眸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残腿。
痛感已经有些麻木了,甚至都比不上昨日沈远舟踹的那一脚疼。
她心里是委屈的,心中酸胀难忍。
沈远舟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两人可是血脉至亲,如今,她连唤他一声大哥都觉得恶心。
沈远舟方才进屋,就看到孤零零坐在木椅上的人。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如画的面容上是憔悴孱弱,身子也纤弱得过分,缺乏生机,整个人仿若一株无萍柳絮,迎风就能飘走。
沈远舟呼吸有些乱了,心疼和愧疚从胸腔内汹涌喷出。
他的小妹曾经是那样耀眼夺目,如烈烈红日,如今,怎么会虚弱成这样?
沈远舟难受得无法克制,转身朝着后头跟过来的银杏便是一脚,将人狠狠踹到地上。
他的声音冷肃,与清俊柔和的面容截然相反,“该死的东西,你就是这样照顾你家姑娘的?”
银杏被这重重一脚踹得几乎吐了血,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沈远舟嘴上骂着,抬脚还想再踢过去,便听到屋内沈昭昭的声音,“你若想看到我死在你面前,就继续踢吧。”
沈昭昭的声音无波无澜,仿若在说今日天气如何一般自然,可是沈远舟却听出了她话里的决绝。
若是他真的再踹下去一脚,那他就会真的失去小妹了。
沈远舟终是放下了腿,话是对着沈昭昭说的,声音却依旧冷硬,“我看你院里的这些个丫鬟也没有中用的,过几天我给你换批新的,这些个没本事的都发卖了吧。”
沈昭昭眸子冷漠疏离,“这些都是母亲给我选的人,我不换。”
沈远舟身形一滞,“母亲不过是商女出身,能有什么眼光给大户人家挑选丫鬟,明日等我告诉方姨,让她给你选些好的。”
这些话,也是他心中所想,母亲不过幸运了才能嫁到侯府来,外祖家里将她往经商上培养,并没教过她管家之道,方姨虽说家中不算显赫,也是书香门第,见识和手段都不是一个商女可以比的。
方姨选的人,小妹用着应该会更舒心一些。
沈昭昭眸中寒意越来越浓,终于抬眼看向眼前男人,“你若敢把我的人换了,我真的会提刀死在你面前。”
沈远舟被她冰凉的眼神给刺到,随即心中便是怒意横生,“不知感恩的东西,父亲教给你的东西,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净学着母亲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脾性,我要给你换些好丫鬟,你倒是拿起乔来了,天生就是吃苦的命,日后,我再不会对你有半分心疼。”
狠话说完,沈远舟转身便走,连一早来找她是有话要说都气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