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衬衫熨得平整,袖口挽到小臂,整洁中透着干练,提着个竹篮,篮口盖着块碎花布,一角青菜叶探了出来,染了点晨露的水汽。
她一眼看见乔月,眼神闪过一抹不耐,笑意浮在唇角却没进眼里。
“你又来了?我不是说过了,首长不会见你。”
篮子提得稳稳当当,步子不停,往里走。
乔月站着没动,声音不高不低:“这次不是我自己要来。”
杨月梅脚下顿了一下,像是记起什么,回头的眼神多了点审视。
唇角微挑,语气却更冷了:“那个人不会真心拿你当儿媳妇的!”
“我知道。”乔月答得坦然。
这时,门卫出来了,立正朝杨月梅敬了个礼,再转向乔月,语气客气:
“乔同志,首长在忙,让您不用等了。”
乔月神色微敛:“你把我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转达了吗?”
“说了。”门卫点头,“首长听完也是这么回的。”
“好。”她点头,语气平和,“那我明天再来。”
门卫一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杨月梅听了倒笑出声,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你这丫头倒是倔得很。怀民不见你,你来一百次也白搭。”
“我知道。”乔月垂眼,语气平静。
她当然知道盛怀民不见她!
光她知道不够,还得让李莲心知道——她来过不止一次。
一次叫尽责,多次才叫用心。
杨月梅盯着她打量,像是看出几分端倪,忽然问:
“那个女人让你来的?”
乔月没藏:“过几天是宴庭爷爷忌日,李主任让我请首长回去吃饭。”
杨月梅闻言,眉梢一动,轻嗤一声。
她听乔月一口一个“李主任”,心里明镜似的——这姑娘昨晚在祖厝,多半没讨着好。
“我就说嘛,你怎么又来了,原来是想在她面前争口气。”她声音轻,带着点冷嘲。
乔月低下头,嘴角一撇,一副委屈模样:
“我一个被登记过的坏分子,哪敢争什么气?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
话说得柔,却像钩子一样,把杨月梅心底那点软钩了出来。
她提着篮子的手微微一紧,目光闪了闪,偏头不自在地别开视线。
沉默片刻,她低声嘟囔了一句:“行了,明天你就别跑一趟了,我去劝劝他。”
乔月眼里一亮,迅速掩下,顺着她的话点头:“谢谢您,杨姨。”
杨月梅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道: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怀民。让人说他不孝子孙,他脸上也挂不住。”
“我懂。”乔月语气很轻,却掷地有声。
“有消息我让人给你捎。”杨月梅丢下一句,推门进了院子。
乔月站在门口,看着那道背影消失,眼神微亮。
正准备转身,院子忽然传出喧哗声。
“抓住他!”
“抓住他!”
“小心!”
“他有枪——!”
随即是一声惊呼,还有孩子的哭喊。
门卫脸色大变,拔腿冲进院子。
乔月一愣,也跟着奔进去。
院内一片混乱。
一名军官正死死扣住一个男孩的脖子,另一只手举着一支五四手枪,手微微颤抖,枪口抵在孩子太阳穴上。
那是盛首长的小儿子,盛延川。
男孩不过十岁,吓得脸色苍白,唇瓣发紫,眼睛红肿,哭不出声。
只是无助地挣扎,呼吸被卡得几近停滞。
“都别过来!谁敢靠近,我就开枪!”
持枪军官浑身是汗,目光赤红,精神状态极度不稳,手在抖,嘴在抖。
他的军服还挂着广城边防部队的臂章——
是边防线退下来的,叫何少平,曾参与过安南自卫战,三个月前被调回来。
人群被他逼得退了两步。
此时几名战士已悄然围拢,枪口下压,戒备着,随时准备突袭。
乔月定住脚步,眼角余光瞥见盛宴庭也在,脸色沉如铁。
她又看到,杨月梅冲上前一步:
“何少平!你冷静点,那是孩子——延川还小,他根本不——”
“闭嘴!”何少平猛地将枪口一转,对准她。
“你别逼我——你们谁都别逼我!你们不知道他们在安南杀了多少人!”
“你们不懂!他们都在骗我——连盛首长都在骗我!”
现场气压陡降。
人群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这时,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
“何少平,枪放下。你是老兵,是荣誉军人,是立过功的人,不是歹徒。”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
盛怀民从人群后走出,虽然没穿军装,身上却自带威压。
他背挺得笔直,步子沉稳,声音如铁锤落地,砸得人心一震。
何少平的眼神在那一刻动摇了一下,呼吸紊乱,额角青筋暴起。
他怒吼着:
“你也骗我!你答应给我转业安置,答应帮我申请三等功,结果呢?!”
“你们都哄我,我什么都没有了!现在他们还说要把我送去精神病院,我不疯,我没有疯!”
他指节发白,手指猛地一紧。
盛延川痛苦地呛出一口气。
乔月趁众人注意力分散,悄然往前一步,站到何少平能看见的位置,语调不紧不慢:
“你放了孩子,我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她身上。
盛宴庭这才看到她。
看她的同时,手已经按在了腰侧的枪套扣子上,却没有拔枪。
“你是谁?”何少平警觉。
乔月站定,举起双手,看着何少平,声音沉静、带着奇异的安抚力:
“我是盛首长的儿媳妇,我不是孩子。你不是想讲道理吗?一个孩子,懂什么?”
何少平的手明显一顿,眼里浮出一抹狐疑。
乔月趁势往前一步,语调压低,像在哄一只受伤的野兽:
“放了他,换我。我不跑,也不反抗。你要说,我听。你要讲,我陪。”
“但你也知道,如果你扣下扳机,不是报仇,是送命。”
“你是老兵,是上过战场的军人,不该走到这一步。”
“我很能理解你的处境,因为我是个黑五类,我经历的不会比你少。”
“放开孩子,换我,嗯?我是个成年人,他只不过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何少平死死盯着她,像是在判断她是不是也在“骗他”。
片刻后,他手一松,盛延川软倒下去。
他反手扣住乔月,把枪口移到她脖子,压得极狠。
乔月没有挣扎,反倒冷静地喝道:“走!”
盛延川跌跌撞撞扑进杨月梅怀里,杨月梅满脸惨白,却紧紧护着孩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盛怀民站在人群中,脸色紧绷如铁,一动未动。
就在气氛即将凝固时,一道冷冽的军令穿透人群:
“狙击位就绪。”
人群像被风扫过,悄然让开。
盛宴庭缓步走出,配枪在手,神情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