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豪赌堂,总算有拨开云雾见光明的意味来,耀眼的阳光倾散几人身上的“霉气”,刺目到无法睁眼。
里面烟雾缭绕,老千、豪掷、押注数不胜数。
外头倒是繁华大道,一派和谐。
还没走远,云织倏地被人从后面拽住胳膊,对方力气之大,完全不顾虑她的伤势,险些把她拽倒。
几人回头,发现来者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胡子拉碴,眼窝下青黑一片,身板瘦瘪,驼背弯腰,没有一点精气神儿。
这人发急:“阿姐!你去哪里?!”
云织咬唇,“我已经被小姐赎回来了,瑞东,你早点回家吧。”
阿姐?瑞东?
看来是云织那不成器的胞弟。
锦瑶推搡赵瑞东一把,“没看到织织受伤了吗?现在织织已经没有债务了!”
赵瑞东眼睛一亮,“真的?阿姐,你真的被赎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锦瑶正以为他良心发现,不想,他后面一句话,震惊三人。
“阿姐!你快跟我回去!我再用你做一次赌注,我保证这次一定能赢!我们把输掉的全赢回来!”
赌鬼,是听不进去任何话的。
菩无双给云织认清人的时间,以免她狠不下心。
云织委屈地啜泣:“我已经被人打得半死,要不是小姐赶来,我现在哪还有命?你不要再找我了,我和你们再无关系!”
“没关系?怎么没关系!”赵瑞东状若癫狂。
“你是阿娘生的,生来就要给我做牛做马!阿娘原本是打算把你卖了,换一笔聘礼,还不是我拦着?姐、好阿姐,你就跟我走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绝对最后一次!这次赢了我就再也不赌了!”
“……不赌?你怎么可能真的戒赌?”
“真的!阿姐,只这一次,绝对一次!”
“我不去,不去……”
“走啊!走!”
赵瑞东再一次扯着云织手臂,把她往豪赌堂里拉。
菩无双走过去,一把攥着赵瑞东的额发,猛地向下扯,踢膝上击,狠狠撞向他的鼻梁!
顿时鲜血直流。
赵瑞东躺在地上,捂着鼻子打滚,哀嚎道:“啊——打人了!打人了!”
菩无双紧盯他的腿,然后死死踩上他的膝窝。
用力一拧。
立刻有骨头断裂的声音,赵瑞东痛哭更甚。
这是腿骨穴位,连着脉络,菩无双是冲着让他断腿目的去的。
赵瑞东又是捂鼻、又是抱膝的,双眼发红,不敢骂菩无双,只得骂云织。
“死二丫!你就只会看吗?没见我被人打了?等下我回去就告诉阿娘,看阿娘打不死你!愣着干什么啊?拦住她啊!我可是家里的顶梁柱,我如果出事,我看你怎么办!”
“顶梁柱?”菩无双冷下语气,“不过是一介废人而已。”
云织哭着说:“你们不要再缠着我了,我已经把身上所有的银钱,都给你们了,还想要我怎么做?”
菩无双从衣袖中,掏出云织的卖身契,当着赵瑞东的面,一把撕碎,碎纸洋洋洒洒地,落在赵瑞东的脸上。
赵瑞东回神后,眼疾手快地拾起碎纸,想要把它们再拼好,喃喃自语地说:“……不、不,这些能卖钱的,我的钱……”
而后他像是疯魔,冲上前来,“你还我的钱!”
赵瑞东被锦瑶一脚蹬到肚子,踹到老远。
菩无双不再施舍任何眼神,“我们回。”
另外一边,豪赌堂三楼。
狗腿子沏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献上,“爷,您别生气。”
“生气?”商无辍皮笑肉不笑,“我没有生气啊。”
周围人不敢吭声,好好的赌坊变成主子不顺,奴才遭罪。
商无辍饮一口茶,双眼眯起,迸发出精光,慢条斯理地说,“这么大的北疆,还容不下你,非要跑回京城,跟我们抢权利。”
那就,别怪我们联手,对你除之而后快了。
此刻的符危止,已驭马西行,并不清楚三楼的商无辍心思。
如若他知道,必定肆意笑道:我不争权利,我就是权力本身!
是夜,邀月苑内。
云织的伤口已经全部清理包扎,伤情严重,以后就算好了,恐怕也会留下不少伤痕。
锦瑶心疼:“你是说,是那老太婆故意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娘?”
云织沉默半晌:“我在乘家辛苦快十年,从最普通的洒扫下人,做到二等贴身丫头。没想到……乘老夫人会这么对我。”
终其原因,还是因为她投靠了菩无双。
锦瑶追问,“那你是怎么出现在赌坊的?”
“我娘是卖豆腐的,天生有几分力气,我挣脱不过,她把我打了一顿,骂我不值钱。”云织表情不再悲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
“再然后,她拉着我去豪赌堂,说赵瑞东欠了不少钱,如果不把我拿去抵债,就把赵瑞东的指头砍下来。”
锦瑶不屑:“哼,一个流氓,我看这辈子都改不好了!”
“赵瑞东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的,家里人都瞒着我,我寄给他们的钱,大概都去赌了吧。”
她摇摇头,“不过这下好了,我身份自由,可以安心跟着小姐了。”
菩无双握着她的手,“我可以把你安排到别处,或者给你开个门面,你不必跟着我受苦。”
云织急了,“什么受苦,跟着小姐一点都不吃苦的,小姐教会我好多道理,没有小姐,我早就投湖自尽了。”
火苗发出噼啪声,橘色的光温暖整个房间,窗外寂静,歪脖子树的秋千,被风掠动一角。
晃啊,晃。
晃进人心。
一个童年时期,遭受家族变故,被迫一夜成长;一个连自己生辰年月都不知晓,从小漂泊,被人卖来卖去;一个被家中当做奴隶,出生也只是为了胞弟,奉献再多,也不会得到家中任何温情。
这三个人,絮絮叨叨了一晚上。
讲往事、畅未来,互诉秘密。
繁星点点,她们享受难得的安逸。
……
翌日,菩无双安排锦瑶看守云织。
独自一人,带着一把剑,便去了乘老夫人房中。
她闯进来时,乘老夫人正在被丫鬟喂药,撞门声吓到丫鬟,药碗不慎脱手,摔在被中,被褥浸湿一片。
小丫鬟登时跪下,磕头求饶。
菩无双神情冷淡,毫不畏惧,剑尖对准乘老夫人,厉声道。
“既然敢做,就应该想过,我会找你算账。”
乘老夫人毕竟也经历过战事,下意识认为,这是乘府,自己儿子乘以序更是她的夫君,一个寄人篱下的女人,能够掀起多大风浪。
不过是恐吓老婆子我罢了。
她斜睨菩无双一眼,“干什么?对你婆母这么无礼,也不怕传出去别人指责你。我做过什么?哦……你是说云织?她老娘求到我这里,老婆子我好心,还给她女儿自由,一家人团圆,和和美美。
不过就是一个丫鬟,死在我手里的也不少,你也只是命好,投胎到菩家。若是在我这里,胆敢顶一句嘴,我早就令人,把你舌头给拔了。”
她诡异地笑,“不知道你舌头没了,还会不会跟圣上告状。”
菩无双对下跪的丫鬟道,“出去。”
丫鬟懵懂抬头,“啊?”
她方一问完,却见菩无双剑气凌厉,对着乘老夫人的脸,就这么斜斜下劈。
她的剑是打造的,何其锋芒。
霎时,血珠飞溅,乘老夫人从眉心,到鼻梁,再到左下巴,一道极长极深的伤。
乘老夫人不可置信,呆愣片刻,突然发出痛苦的嚎叫。
皮肉翻卷,隐约可见鼻骨。
丫鬟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吓得手脚并用地逃了出去。
菩无双依旧是那副神情,她沉声道,“我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即便亲手杀了你,我也有许多方式脱困。”
乘老夫人这才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而是一把没有柄的匕首,谁想握起,必定见血见骨。
她浑浊的眼角,流下一行清泪。
菩无双恨恨:“你千不该、万不该,动我的人!”
乘老夫人疼得说不出话,只能从嗓子里,发出浓痰似的声音,呼哧呼哧的,十分难听。
“我留你的命,是因为你还有用,若你不服,上报天子,下告官府,随便你。”
菩无双收剑离去,徒留乘老夫人,倒在血泊之中。
乘老夫人怎么不恨!
她几乎能把牙齿咬碎,赤红着眼,死死瞪着菩无双的背影。
……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