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被北风撞出碎响,贾悦盯着门扉上重叠的暗影,袖中玉珏贴着腕骨沁出凉意。
她摸到簪尾暗藏的茱萸刺,忽听得门内传来棋子叩案的脆响:\"五姑娘既到了,何不推门见一见这盘残局?\"
雕花门轴转开时,羊角灯照亮了紫檀屏风前执扇的男子。
他月白鹤氅上银线绣着九章纹,折扇轻点棋盘上星罗密布的黑白子:\"听闻姑娘上月用三筐陈米换了探春的蜀锦,不知若是这棋盘上的粮道被截\"
\"先生这局棋少算了两颗活子。\"贾悦径自坐在他对面,指尖拈起茶盘里的桂圆,\"荣府上月从金陵来的二十船粳米,走的是户部新开的漕运副线。\"她将桂圆核按在棋盘天元位,\"三日后运河开闸,这些核该在姑苏码头发芽了。\"
男子折扇\"唰\"地展开,露出\"明镜高悬\"四个瘦金l小字。
他突然将茶盏泼向墙角炭盆,窜起的火舌瞬间吞没了帷幔。
贾悦抓起棋罐将黑子尽数倒入铜盆,滋啦作响的水汽裹着硝石味漫开,她已用帕子浸透茶水掩住口鼻。
\"好个釜底抽薪!\"男子抚掌大笑,袖中滑出半枚羊脂玉珏,\"那姑娘可知,今夜贾雨村奏请重审的旧案里,薛家当铺那批赃银\"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瓷器碎裂声。
贾悦突然将发间银簪掷向房梁,悬着的雀笼应声而落。
受惊的绿头鹦鹉扑棱着叫道:\"忠顺王府!
忠顺王府!\"她捡起簪子轻拭:\"大人不妨查查,上个月南安郡王寿宴,薛家当铺送去贺礼的紫檀匣子夹层。\"
檐下灯笼突然大亮,李纨携着探春出现在月洞门前。
贾悦瞥见男子将整玉珏系回腰间,那纹路分明是刑部特制的鱼符。
他起身时玉佩与贾悦袖中残玉相击,竟发出编钟般的清鸣。
\"本官巡查至此,偶见贾府明珠。\"男子声如金玉相击,惊得廊下偷听的婆子打翻了漆盘。
他亲手将鎏金名帖递给贾悦:\"半月后太后千秋宴,还望五姑娘带着这帖上的谜题进宫解惑。\"
当夜亥时,老太太房里的翡翠捧着鎏金食盒敲开贾悦的院门。
食盒底层压着大老爷的亲笔信笺,落款处鲜红的\"贾赦\"私印旁,多出个朱砂画的凤凰衔玉图案。
贾悦对着烛火细看,那凤凰眼睛竟是用茜香国贡墨点的。
烛火\"哔剥\"爆出灯花时,贾悦指尖微颤,茜香国贡墨的蔷薇香从信笺里漫出来。
翡翠垂首退出槅扇,裙裾扫过门槛上凝结的霜花,在青砖留下道湿痕。
\"五妹妹当真好手段。\"探春捧着缠枝莲纹手炉跨进门槛,石榴红斗篷还沾着细雪。
她将鎏金錾花茶船往案上重重一放,茶汤却在青瓷盏中纹丝未动,\"那刑部侍郎泼茶试你,倒叫你用棋罐浇出个硝石阵来。\"
李纨解下灰鼠皮斗篷往熏笼上搭,腕间翡翠镯碰着铜钩叮当作响:\"方才老太太屋里的琥珀说,西府大老爷看到名帖时,竟把新得的歙砚摔了个豁口。\"她将鎏金掐丝食盒推开,露出底层压着的红玛瑙璎珞,\"这是二太太让我捎来的。\"
贾悦用银簪挑开璎珞金锁,忽听得窗外铜壶滴漏发出异响。
她掀开茜纱窗,正见两个婆子抬着缠麻布的箱笼匆匆穿过月洞门,枯枝般的指节在箱角留下暗红印子。
\"三姐姐上月赠的蜀锦,倒叫我裁成屏风挡了西厢房的穿堂风。\"贾悦将玛瑙璎珞系在探春腰间,指尖若有似无拂过她荷包上歪斜的卍字结,\"听说南边庄子送来的新茶,三姐姐院里还短两斤茉莉香片?\"
探春眼波微动,忽然将茶盏推至她面前:\"五妹妹既喜欢这雨前龙井,明日我让侍书送半斤到梨香院。\"釉色青翠的茶汤映出她鬓角薄汗,去年端阳节为争贡茶闹出的风波,此刻竟化作盏中浮沉的嫩芽。
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扑进暖阁,羊角灯突然\"啪\"地爆开灯花。
李纨用铜剪铰着烛芯,腕间缠着褪色的五色缕:\"昨儿兰哥儿背书时还念叨,说五姑姑教他的九章算法,竟比族学里夫子讲的还通透些。\"
话音未落,廊下突然传来漆盘坠地的脆响。
贾悦指尖银簪已刺穿窗纸,却见小丫鬟坠儿跪在雪地里发抖,碎瓷片扎进掌心渗出血珠子。
她身后朱漆游廊深处,隐约传来琏二爷压着嗓门的怒斥:\"当铺的账本也敢烧\"
\"好妹妹快收了神通。\"李纨突然按住贾悦手腕,掌心潮湿得像浸过井水的绢帕,\"前儿你给巧姐儿扎的兔儿灯,她抱着睡了三宿不肯撒手。\"她说着往窗外瞥去,两个粗使婆子已架起坠儿往东角门拖,雪地上蜿蜒的血迹转眼被新雪覆盖。
贾悦袖中玉珏突然发烫,她借着添茶转身,见铜镜里映出食盒底层那抹朱砂红。
凤凰衔玉的图案在烛火下微微蠕动,茜香国贡墨点的凤眼竟渗出暗红水渍,在信笺上泅出个残缺的\"赦\"字。
\"五姑娘!\"平儿气喘吁吁撞开槅扇,蜜合色比甲沾记雪粒子,\"二奶奶请您即刻去议事厅,说是\"她突然瞥见探春腰间玛瑙璎珞,喉头滚动着咽下半句话,手指无意识绞着衣带上缀的东珠。
院墙外遥遥传来打更声,铜锣余韵惊起寒鸦。
贾悦起身时带翻茶盏,褐黄茶汤在案上漫成奇怪的形状——像极了信笺上那个被血渍蚕食的\"赦\"字。
她扶正茶盏的手忽然顿住,指尖触到盏底细若发丝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