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她,就能试出什么了？”
温肃礼眸中挟笑，松和的模样却不依不饶：“你却说一说，你打她,然后试出来什么了。”
“她会不会说话,能不能说话,同你有什么关系？”
居关后脊烧灼般地疼，五脏六腑也似泥浆一般,他被打得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只能看着温肃礼一步一步地靠近。
“你什么都没有试出来。”温肃礼蹲下来,用剑柄将他的下巴挑起，笑意不即眼底，“居关,你内里都坏死，只余一幅皮了。”
温肃礼转着他的脸,视线也随之轻转：“这幅皮告诉你，如何才能风光地立于世。于是你无时无刻地不在听从它的话,你的内里就此腐烂。”
居关只觉得屈辱，却无可奈何,只能屈辱地握紧手。
温肃礼看他反应，轻轻地笑：“听不懂？”
他道：“你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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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关一愣，难以置信。
温肃礼斜睨他：“俗见是女子虚荣,将军也就在这方面比过女子了。”
“温……”居关张嘴，实在受不得这份耻辱。
居关是听出来了,温肃礼的意思是，同样是后背被打，他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还不如花别枝那姑娘。甚至这满院的家丁都不如她。
可温肃礼也不想想,自己使的力才多大，他温肃礼对着他时可半分没收敛，是副把他打厥的架势！
“也不对。”温肃礼打断他，复补充，“我家那位可一点不虚荣。”
“温侯，”居关屈辱简直要登顶，“属下不虚荣。”
温肃礼看他一会儿：“你在军中做了太久的无名之辈，你自那时便能知道，召集还想往西羌军族里冲的兵卒救我，将会给你带去什么。”
“——军功。”温肃礼说，“有了这份军功，地位、权利、信任、世人的敬仰……这些都顺其自然地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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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关一震。
温肃礼弯了弯唇：“可无论你本心为何，你终究是救了我。”
他不像居关那样，提起时用“护”，他直接说“救”。
因为事实好像就是那样。
居关的心像要放下，可温肃礼的眸中却又转冷。
温肃礼说：“可是居关，靠狠击一个人，又能给你带去如何的满足？”
“那样你就能杀生予夺？”
“他人低至蝼蚁了你才高入云霄？”
“对一个人随意地处置让你觉得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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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打着正义的名号。”
居关的一颗心七上八下，温肃礼一句紧逼一句地说，一点一点地拔开剑鞘。
刀光泛寒。
“但那只是一个姑娘。你能有多大的虚荣感，比如我现下这样对你。”
温肃礼把剑贴到他脸上，绮丽的面容上展出阴柔的笑：“你若成功把那些招式对向皇帝，你能爽得飞起来，你信不信？”
居关瞪大了眼：“你……”
他怎么能公然对皇帝不敬？
剑从居关的脸往下滑，滑到脖颈，就停在那里。
居关大气不敢喘，他看着温肃礼，两股颤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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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点不怀疑温肃礼会割下来。
这是连西羌王脑袋都敢割的人，何况是他。
他一面想对策，一面不由地心惊。
当年他确实是个无名小卒，连主将的面都无法见到的无名。他只遥远地见到温肃礼几面，但他扎根京师后，他听说了许多。
听说里，温肃礼并不是这样一个自大狂傲、拳脚逼人的人。相反，他是一个……
危险的气息越逼越近，居关根本来不及想下去，惊慌之下，他闭眼大喊：“你知不知道我背后是谁！”
他大肆地喘息，不住地说：“我背后有人，我背后还有人的……”
他察觉到脖颈上的冰寒移开，紧接着是剑刃被丢到地上的声音。
居关连忙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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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物。”温肃礼轻嗤着又骂了一声，他起身拂袖，像掸灰尘，“谁养着你这个废物？”
居关无限屈辱地站起，看了满院的无能，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出一个名字。
“古太师。”
“古为道。”温肃礼垂眸念。
居关道：“此处不便，温侯请移步中堂说话。”
＊＊＊
下人奉完茶，一刻不敢多留地退了下去。
居关说道：“今上年老，大皇子被立作太子多年，却一直醉情书画，毫无建树，且太子母家逐渐失势，今上不久就会废太子。”
“这些年来，二皇子背倚傅相掌势，根底却还是草包一个，终归扶不起来。四皇子少年心性，不适帝位。只有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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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拿云捉月，虚怀若谷，有帝王之能。”
“古太师偏帮三皇子。”居关作了拱手礼，“我与温侯，实是同路人。”
温肃礼的面容被茶水热气氤氲得模糊不清。
半晌，他拨下茶盖，发出清脆声响。
响得居关戛然止声。
居关复低头，咬咬牙说：“温侯醒而不布，想必自有谋划。其实……您不必瞒着末将与古太师的，我们会帮您。”
温肃礼讥诮地勾唇：“所以你就在国公府布满人手？那样对待我的侯夫人？”
居关晕。
谈大事呢！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到那哑巴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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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关说：“温侯，那姑娘怎么能算侯夫人，只不过是为您冲喜的罢了。更兼，她底细不明，温侯还是小心为妙。”
他回忆起花别枝那张脸，壮胆劝：“莫要因一时的儿女私情……误了大事。”
温肃礼问：“她若不是呢？”
居关答：“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温肃礼笑着点头：“居将军有何良策？”
居关惊疑地看了温肃礼一眼，这是表明立场以后，这人真同他取经来了？
居关犹豫不决地说：“前岁，末将得一药物，名为‘封喉’，服此药可令人……”
他话还没说完，背上又是一痛，温肃礼动作实在太快，前一刻还坐在桌后，后一瞬便移到居关身后。
“你宁可错杀，不可漏杀。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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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般的指攥紧居关的领口，收拢得令他难以喘息。居关不禁激动：“我们是在为天下择主！”
温肃礼一字一句地说：“它没有高尚到可以令任何一个人牺牲。”
居关只觉得荒唐。
＊＊＊
直竹赶到的时候，见居府门口趴满了家丁，下人们正抬来担架，将他们一个一个运下去。
直竹气喘吁吁地闯进中堂，正看见他少爷对着居关后背给予最后一击伤害。
直竹咽口水。
很好。
上门来给人主人与下人一通揍，这很文忠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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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他出府去寿仁医馆还只引发了一系列猜测，这下是能彻底闹得全京师人都知道他醒了！
直竹特地准备的那不起眼马车也没什么效了，温肃礼本就没打算坐，向着街上晃去。
直竹蔫头巴脑地跟着：“少爷，您是不是都猜到居将军在国公府对少夫人做了什么？”
温肃礼只在人潮里走，并不回话。
“属下也是才查到，没想到您比属下更早知道。还……还把该出的气都出了。”
直竹把后续的烦心事抛掉，后又打起精神来：“少爷，您做得真不错！谁能想到居将军有脸直接同位姑娘动手呢！您应该叫上属下的，属下还能多打两拳！”
温肃礼笑瞧了他一眼。
直竹随他走许久，左右一瞧，突然发现不对劲：“少爷，这不是回府的路吧？”
温肃礼连这话也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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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竹的目光不无担忧：“您不回府？”
“您还要去哪里？”
“继续走走？”
温肃礼什么话都不说，只不改道地走着。他的神情还算松快，眉目也舒展，可就是沉默。
……怎么别的不学，净学着花别枝那样不说话呢。
直竹抓耳挠腮，但大概明白，温肃礼心里还是不高兴的。
于是直竹便也不开口了，只陪着温肃礼静静地走。
临近中午，直竹往天上一望：“少爷，该回了。院里没人，少夫人等着人给上药呢。”
温肃礼这才停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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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向直竹，终于说话了。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出来了？你去过主屋？”
直竹在身上摸索了一下，从袖里掏出只纸团来：“啊，是少夫人告诉我您不在了。”
温肃礼把那皱巴巴的纸团展开，看了良久，往袖里一喘，轻哼了一声。
直竹：“……怎么了吗？”
温肃礼拖声前走：“我教她写那么久的字……她从未在纸上与我说话。”
直竹：好……好惨。
但同时又舒了口气。
温肃礼是这样……是心里好受了吧？
两人往国公府走着，沿途遇见个小乐馆，直竹还没留意，温肃礼便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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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肃礼拍在桌上拍下一锭金，对着桌后那绞尽脑汁写词的恶狠狠地说：“我给你首词，你务必将其在全京师推广开来，令老幼皆能传唱。”
写词的一手摸金，一手拿笔。
温肃礼报：“一个将军他姓居，身担数职从不负。上街骑马要耍酷，随身禁卫是拥护。真耻辱，真耻辱，还把姑娘来欺负。”
直竹：“……”
看来那气没那么容易消。
在午时到来前，温肃礼回到了通阙院。
他一个人站在主屋的门前，午时的太阳从身后照到他身上，他后背一片烘热。
他就这样在门前站了良久，始终做不到推开门、见花别枝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