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如何来形容温肃礼这种反常的表现？
类似于近乡情怯。
那时看见花别枝的伤,他各种感受都有。他一瞬间分清主次。
最主要的，是他应当温声告诉花别枝，下次不能这样了。然后要给她涂好药。为了不让她不安,他最好表现得温柔点。
他在花别枝边上坐一遍,终于等到天色将明,他温和轻柔地替花别枝重上一遍药，转身就杀气腾腾地去到居关府上。
替花别枝出了气,什么事情都做完了,他要回到主屋面对花别枝，他觉得难。
仿佛对人动手的不是居关,而是他自己，致使他没脸面对花别枝。
尤其当他回想起自己哄花别枝的那几天。
怎么哄的？
温肃礼面无表情地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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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故事就好好讲故事，他说什么侧躺压心脏的屁话,非让人躺平做什么？
钓鱼就钓鱼，人坐得好好的,他为什么又让躺下来了？还搬躺椅，抬高伞。他以为他很贴心吗？
习字就习字,他做什么非要站人后面，前胸贴后背地用一支笔一张纸？是笔不够吗？是纸不够吗？
安慰是该抱一下,但怎么抱不好？非得拍拍背吗？摸摸头顶不温情吗？
……
这他娘的算个锤子的哄。
温肃礼闭了闭眼，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他记性太好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做的那些事，没多少不与花别枝后背无关。
温肃礼在紧闭的门前低了低头,自嘲一笑。
也不怪人姑娘不肯信他，换他他也不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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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招里有九招往人痛点上踩，这他妈说他不是故意的有人信？
还有抹药的事。
背上那么重的伤他不去抹,就盯着人手上那么点小茧涂。
分明都嗅到花别枝身上面浓郁的香味了，他不知道动脑想一想，只知道凑上去嗅嗅，道句好香。
他……！
温肃礼轻吐出口气，对着紧闭的门，终究还是推不开。
他放弃，想着找个丫鬟来给涂药算了，面前的门却没有预兆地开了。
花别枝出现在门后面，温肃礼没有走得成。
＊＊＊
花别枝先前想，温肃礼硬要扯下她衣服，好顺理成章地“发现”她的伤处，是为了同居关撇清关系，博得她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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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太了解自己有多容易就交托信任，所以才故意把他往坏处想。目下再细思……
她的信任有多重要？
值得温肃礼那么懒散的人花费气力？
温肃礼去了哪里？
是不是去了居府？
是不是为了自己？
她又是不是……
故意把温肃礼误会了很久？
花别枝向旁避开路来，顺势低下眼，抿起唇角。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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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外面站了多久？为什么不进来？
是不是……也与她有相同的心情？
温肃礼跨入屋中，赤色袍角在门槛处扬起一弧，继而落下，之中尽是风流意味。
“在等我？”他声音扬着。
花别枝留在原地只看到他背影，一声不发。
“等着哥哥抹药，是不是？”温肃礼径直走到软榻边上，抬眉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不亮不晦的光线迎上他绮丽的面容，花别枝终于看清，稍微怔了一怔，手背到身后去将门关上。
……看来，又是她多想。
温肃礼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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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府，或许只是做他的事。未必见得就与她这伤有关。
温肃礼见她立在门边不动，便又趿拉着步子走回去，牵着她往软榻走。
那一牵，没牵得动，花别枝像绑了沉石一样，待在门口没有走。
花别枝闷着头想，为什么非得是温肃礼来给她上药。
毕竟男女有别。
昨日的事……她自己都有些解释不清，就当她忽然间昏头。但她目下清醒了，为什么不能找丫鬟来给她涂抹？
昨日……温肃礼也没说不可以。
温肃礼没有强行地带着她往里走，她停在那里，他便也停了下来。
他看了花别枝一会儿，不知是不是猜到她想法，忽然出声说：“在治疤养肤这一块儿，没人能比我擅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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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别枝竟然可以听懂他。
她回忆起国公夫人初始对她说的话。
三年前，温肃礼回来的时候……
“病久能自医，术业有专攻。”温肃礼拖着声音，有些懒散，有些不着调，“那年我下战场的时候，疤痕不能数尽，身上无一完好。”
国公夫人的话与这重合起来。
引得花别枝心间一颤。尽管她不知这是为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想要知道，温肃礼为何要对她自曝这些。
温肃礼说：“但你看，现在哥哥身上哪儿还有一点痕迹。”
这倒是真的。花别枝起初也疑过，温肃礼身上缘何没有一点过往印记？竟像上好的玉般温润和致，没有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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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联系徐行之上回来的第一句话……这都是温肃礼自己做到的？
花别枝被温肃礼的话带得分了个神，又被温肃礼身上传来的衣料窸窣声引回了声。
她一惊。
没想到温肃礼开始扯外袍，把里面的衣摆往上撩，要露出皮肤。
他说要花别枝“看看”，是真要她“看看”，而不是让她根据从前见到的去回想。
花别枝起慌。温肃礼撩衣服撩得认真，没有平日的半分轻佻戏弄。
温肃礼的小腹露出来，他还要往上再撩，花别枝眼神闪烁一下，情急之下伸手捏住他衣角往下拉。
别露了……
她、她没质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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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衣角被人拉，温肃礼低头看了花别枝一会儿，果然不再像上撩，却反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衣服里塞。
花别枝瞪目。
可怕的是，温肃礼依然没有一点戏弄意味，说得无比认真：“那你摸，摸摸看哥哥的肌肤是不是吹弹可破，嫩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花别枝：“……”
手被他握着衣里握，还贴住他发硬的腹。他衣里也没多少温度，还是不变的温凉，可多处温凉包裹住花别枝，便令面颊开始发烫。
她拘谨地挣动。
细小的力道足够温肃礼感受到，他安静地眨了两下眼，才松开，任花别枝的手滑出去。
“小桃花。”
花别枝勉力控制着脸上的热度，温肃礼唤她，她强撑着回看，不教自己露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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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温肃礼要对此调侃，温肃礼却像全然顾及不到。
他的眼波如有水湾，淡润的浅眸在漾动的波纹里沉着，他温和地说：“小桃花，不要怕。不会留下伤疤。”
花别枝平静着表情，心中的弦色突然被触动。
……他以为，自己会担忧这个？
温肃礼眼尾勾起，水湾里的水漾成了潋滟。他恢复成以往的样子，说：“哥哥那副坏烂的皮都能好，你更加可以。”
他重新牵上花别枝手，朝软榻走。
这一回就牵动。
他弯了唇角，拖长声调，把同一个意思表达出不同的效果。
“小桃花，不要怕。哥哥也让你嫩得像剥了壳的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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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别枝的手被温肃礼纳在掌心里。竟从那温凉中感受到了热度。
她面庞不听话地又起一点热。
……谁要作鸡蛋！
＊＊＊
温肃礼回来以后，通阙院又成以往模样。
仿佛温肃礼这一回无遮无掩的外出是投入深渊里的石，掀不出波澜。
他也与从前无二致，花别枝便也与他如常相处着，他不提自己外出是为何，花别枝便不多想。
反正无解。她更该想一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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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比如温肃礼。
吃饭时，一向不在用膳时逗她的温肃礼忽然问她：“要不要喂？”
“……”花别枝差点被粥呛。
睡觉时，温肃礼给她讲完睡前故事，突然道：“要不要去大床上睡？”
“……”花别枝默默捂紧被。
花别枝静极少动，每每有个风吹草动，温肃礼都会第一时间凑过来，诸如此般。
但花别枝能感觉到，温肃礼不是在故意戏弄她。
而是……想要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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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花别枝洗漱完从南厢房进主屋，途中正好遇见直竹。
“少夫人。”直竹冲她行礼。
花别枝颔了颔首，没作他想，朝主院走着，步子有一点快。
直竹会错了意，摸摸后脑，不太自然地关心道：“少夫人，您伤好一点了吗？”
他紧接着又道：“少夫人，您别气，上回少爷替您出了好大一口气，上了居府大门，干倒一票人，打得居关至今还养病在家！”
“少爷还给编了首歌谣，目下小儿皆围街传唱，整个京师都知道居关是个……”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花别枝脚步骤停下，紧蹙着眉头盯着他看。
直竹心里咯噔一声。
“不会吧……”他往后退了两步，“这些……少爷还都没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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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当温肃礼一早说了，自己才从另个方面往爽里说的啊！
花别枝不留下只言片语，转身向主屋，步伐变得更快。
直竹才露了话语，不敢再到温肃礼面前，转身先溜。
花别枝快步至一些气喘，推开主屋的门。
温肃礼就坐在里头，面前是他晨时才翻找出来的九连环。
那时他弯眸勾唇，散漫与兴味交织地说等花别枝回来一块玩，一如既往慵懒闲适。
这时他独自坐着，凤眸低垂，神情没有。比院还要寂静。
他远非表现出来的闲适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