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了好久的稿子在磨了一通宵后终于出炉，让姐弟俩都心情大好。林清娴揉着自己发僵的肩膀，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享受着没有欠稿压力的幸福时光。她听见弟弟轻声走出了房间，过了几分钟又折回来，手里多了一卷热气腾腾的毛巾。
“熬夜辛苦了。”
“嘿嘿，谢啦！”
林清娴从弟弟手里接过毛巾，搭在掌心试了试温度后把它敷在了脸上。她闭上双眼仰起头，毛巾的热量极大地缓解了眼睛的干涩与疼痛。这虽然不像泡热水澡那样令人放松，但也让她感觉舒服了不少。
“唔……好舒服，真想就这么躺一天呐。”
“只管躺着就是，最近大概也接不到新工作，躺到这个冬天过去都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你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林清娴反手就是一巴掌，被她弟弟闪开了。
“不要在那耍贫嘴，我肩膀酸得很，来帮我揉揉。”
她指指自己的肩膀，林清源点了点头，走到她身后替她按摩起肩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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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肩膀的肌肉果然僵硬得可以，怕是上了年纪又不爱运动的关系。”林清源一边按着一边毫不留情地进行吐槽，可惜他的话毫无杀伤力。
林清娴捋起衣袖展示着自己的锻炼成果：“看到你姐的胳膊没有？这个肌肉量，打三个你都绰绰有余。”
这话不全是危言耸听，至少两人的童年记忆里清娴总能追着清源打。
“上午我约了老白谈事情，你要不要也久违地去社里露个面？”看姐姐心情不错，林清源试探着提议道，“你都好久没出门了，就当是散个步什么的。反正他们想见的人本来就是你，别老让我夹在中间当传话筒，多麻烦啊。”
“怎么，让你做点小事情你就不乐意了？”林清娴拿下毛巾，转过身来看着他，“代我向老白问个好，说我最近就想窝在家里不出去，有什么事不能打电话，非得跟我面谈？”
看林清娴已经摆出了赖在家里死也不出去的架势，林清源顿感头疼。
“不想见人倒也罢了，但跟人签协议的时候你总得去吧，总不能还让我来替你。”
“那你打扮成我去不就行了？”
“？”
她的回答过于理直气壮，让林清源的大脑原地宕机了两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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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当他们瞎啊！除非你给我弄顶假发来我才有可能——”
林清源很识趣地闭了嘴，事实上现在他很有抽自己一嘴巴的冲动。
姐姐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顶假发捧在手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咳。”他清了清嗓子，随即反应过来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等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预谋这件事的！？”
“没有预谋呀，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林清娴的表情显得既无辜又受伤，“是去年我在理发的时候碰到个弱智，把我的发型给剪毁了。当时觉得没法见人，一气之下就买了好几顶假发来打算一周七天不重样地换着戴。这不是后来没出门嘛，这些东西也没了用武之地。”
“你……”
太阳穴有根血管在砰砰猛跳，尽管把姐姐接过来住的时间不长，林清源已经觉得自己的血压和去年相比高了一大截。
“嘿呀，这顶的颜色已经是最低调的了。莫非你不喜欢？那我这边还有橙红色的、亮粉色的、银灰色的，任君挑拣。”
“想都别想！”
林清源倒退两步，用看恶魔的眼神盯着自己的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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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有些脱线的林清娴在这种不着调的事情上却会表现得格外认真。在她眼里“让弟弟扮成自己的模样去社交”简直是个天才构想。一直有人说姐弟俩的五官颇为相像，而给自己这个面相俊俏的弟弟再好好雕琢一番，或许能以假乱真？
姐姐晃晃悠悠站起来，一边目测弟弟的衣服尺码一边琢磨自己衣柜里有没有“误买”的大码外套。她的确记得自己有几件宽松的衣服可以拿来一试。
屋子里响起抽屉被迅速拉开又关上的声音，随即是咚咚咚的脚踏地板声，最后“咣！”地一声巨响，公寓的门重重地关上了。
这间公寓里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林清娴现在的心情好得出奇，她哼着小曲溜到了阳台上探出头向外望去。公寓前方的空地上满满当当停着车，就是不见一个人影。按说以林清源的奔跑速度，他本该要再过一会才会呼哧呼哧地跑出大楼。
她很耐心地等了会，也没看到弟弟夹着包慌张逃窜的背影，看来此君的逃跑技术愈发娴熟了。
“一把岁数了还咋咋呼呼的。”
林清娴忽然想起一些孩提往事，怀念地笑了笑。
捉弄他也捉弄得够了，但弟弟说得不错，自己没法永远像现在这样逃避下去。
“至少该给老白打个电话交待一声吧？”她自言自语着，踩进弟弟买的棉拖里，继续晃悠着在房间里寻找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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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机上方那一小块白墙壁上写了好几个人名和电话号码，基本上就囊括了林清娴所有的社交对象。如果把林清源比作某个落后于时代的老土分子，那么林清娴在这方面索性直接倒退一个世纪。她还用着大学毕业后买的那部破手机，除了偶尔接点推销电话外就拿来打打小游戏聊作消遣。
自打结婚后，各种不必要的社交关系都在丈夫的要求下慢慢疏远直至中断。等她跳出婚姻的桎梏时，旧朋友已不剩几个，离开的那一大帮人或许真是“不必要”的？
她花了好几年让自己适应家庭主妇的生活，现在又要使劲把身上这层旧习气抛去再重返社会实在有点讽刺。
林清娴莫名地感到一丝紧张，她掏出香烟叼在嘴上，静静站了好一会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手指在电话机上逐个摁下号码键，远峰社《青原》文刊主编的电话是她无论怎样都不至于忘掉的东西。等待音嘟嘟地在话筒里响起，声音不紧不慢，却听得她心里焦躁起来。
过了好久，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您好？”
白一鸣说话向来不徐不疾，让人听着就感到安心。
林清娴握着话筒又是好一阵唏嘘，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冲话筒开口说话了。
“是老白么？听得出我声音吧我是清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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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听出来了。今天莫不是太阳从西边上山，你这个失踪人士居然会给我打电话。”白一鸣笑呵呵地答道，“到底碰到什么事能劳动林老师您屈尊亲自拿话筒？”
“行了就你甭挖苦我了，有事跟你说呢！”林清娴捏了捏耳垂，“我弟上午带稿子出门去你们公司，我估计他一会就能到你那了。”
她说着看了眼时钟，从弟弟出门到现在过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掐掐时间他差不读要到地方了。
林清娴撕了张便笺粘到墙上，拿笔记下现在的准确时间：她想看看自己这回要花多久才能成功激怒那位佛一样的白主编。
……
白一鸣听到电话铃声走进办公室的第二十分钟后，出版社同一楼层的诸位员工都听见了他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众人纷纷竖起耳朵想听听究竟是哪路神仙居然能把白一鸣惹成这副德行。
“呃，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林清源有点尴尬，他刚走进公司就听到主编大人在发火训人，这让他不禁开始怀疑今天是不是日子不太吉利，自己要不换个时间再来？
“不不不您来得正是时候。”三条立即揪住了他，“我不知为何有种预感，老白今天这顿脾气发得跟你不无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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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吧，我记得自己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断不至于把老白气到这种地步。”
林清源说着双手合十，虔诚地向主编办公室的方位拜了两拜。老白在远峰社内部的口碑极佳，无论来稿的质量如何他都会认真读完并给出自己的评价。员工们私下一致同意：阅尽各种投稿却仍然耐心十足的白主编简直就是当代佛陀，圣人般的存在。
然后今天佛陀本人发火了，骂得还挺凶猛。
远峰出版社租的这栋写字楼很有些年头，墙体的隔音效果不佳以至于大家都能清楚地听见主编正跟电话那头的某位神仙展开激烈争论，争执的内容……好像跟某位知名失踪人士有关啊？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了林清源身上，旋即又集中在他手里那个大纸盒上。林清源微微一笑，把纸盒转了个方向展露出盒子上的标签来。
顿时有眼尖的吃货认出那个商标：最近很火的某家蜂蜜蛋糕店，据说他们家的东西要大早上排长队才能买到。
“啊啊啊啊茉莉老师啊啊啊啊！”
已经有眼冒星星的人淌着口水凑了上去，林清源把蛋糕盒往编辑部中间那张会客用的大桌上一放，转眼间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啧，还是你会做人。”三条正忙着在电脑上做表格，抽空瞟了一眼林清源带来的手信就转过头去继续干活，他是少数几个不为美食所动的人，“自己找个地方坐。”
编辑伸腿把邻座的空椅子勾到了林清源面前。他身边的传真机还在吱吱嘎嘎响个不停，不住地朝外吐出印满墨字的纸来，空气中满是油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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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客，来都来了就帮我干点活好不？”三条的手倒是很快，没等林清源回答，他就“唰”一下把整摞稿纸都砸到林清源面前，压得办公桌的木板都颤了两颤，“这个月评稿的期限快到了，我恨不得长出四只手——”
工位上的两部电话机轮番响个没完，让三条忙得都不知道该顾哪头。他飞快地编排装订作者们送来的原稿，不时接起电话应付两句就把话筒搁到一旁任对方在那自言自语。
看他这副狼狈模样林清源也而不好意思催促，只得耐着性子坐下来帮他整理材料。周围那些编辑们分了蛋糕后很快各自归位，月末总是最忙的时候，没有人好意思消极怠工。众人的脸上都挂着苦相。
“这次稿子的质量有点让人揪心啊。”
“说揪心也有点夸张，明明是你这家伙眼光太高！”
“哎我眼药水放哪去了谁看见了？”
忙碌而狼狈，这就是转型期间的远峰社编辑部一幅固定的地狱绘卷。
……
在林清源的协助下三条的工作大有进展，两人忙得满头大汗，终于把这期专栏的所有来稿做了个大概的筛选，成果尚算喜人。
“辛苦了，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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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条不住地道着谢，替林清源倒了杯热茶。
“人家愿意踊跃来稿总比无人问津强，你也没啥可抱怨的。”
“怎么没有？”三条咕嘟咕嘟喝掉了自己杯里的茶，长出一口气，“譬如某些林姓作者，非但自己玩失踪连带着稿子也不交，害得我上一期手忙脚乱地找人救场。还好这次新人赏的得主质量过硬。”
“嗯，你说的那人是谁这么缺德？改天让我碰见了得好好批评她！”
鉴于拖稿的人确实是姐姐而非自己，林清源接起话来理直气壮地，脸都不带红一下。
“不过我今天刚好碰见了那个林姓作者，她说自己的初稿总算完成了想托我带来给三条先生看看，请您务必赐教。”
他说着打开了公文包，露出一沓新写好的原稿。
“咦，你不早说！”
三条一见原稿的封面便两眼放光，没等林清源回答就一把将包抢了过去。他拿出原稿摆到桌上，兴奋地搓了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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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算让我等到了——不过，你确定这份稿子真是清娴写的？”
“你自己读了不就知道了。”林清源把椅子挪到了三条的座位旁，“咱俩一起看吧，说真的这稿子是我姐昨晚通宵赶出来的，我取了东西就直接上你这儿了，连我自己都没看过她写了什么呢。”
“难为她了……”
两人并肩坐在办公桌前，而桌子的对面出现了第三个人的身影。
牧野的手插在裤兜里，仿佛很无聊地俯视着桌上的稿件：“终于轮到我出场了？真不知道她会把我写成什么样子。”
大概要么无耻，要么下流，要么两者兼而有之吧。
林清源在心里默默想着。
牧野听见了他的心声，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