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清娴老师上一期的连载就断在新年茶会后，理绘独自在家给人回寄贺年卡的情节吧？那在本章里理绘有察觉到丈夫出轨的迹象么？”
三条在工作中很不幸地养成了自我剧透的坏习惯，还没开卷就先冲林清源问结局。
“说来惭愧，我也不清楚。”
林清源十分诚恳地答道，他跑出家门后先跑去排队买了那个人气火爆的蛋糕当手信，接着又搭车赶到公司，只花了一个小时的工夫已经算得上是神速。姐姐的手稿还原封不动地装在包里，他路上完全没心思打开来看。
“你姐写的东西你居然看都不看一眼？你们这家人怎么回事，是亲姐弟吗？”
“这个问题我也思考过很多次，至今没能得出答案。”
这种莫名地惹恼他人的天赋倒确实像家族遗传，三条翻了个白眼表示跟你们无话可说。
两个人相互吐槽一通后，注意力最终落在了林清娴的那份原稿上。姐姐再次执笔究竟能写出什么样的作品？这个问题连林清源自己都颇感好奇。牧野垂头不语，难得地没有发表自己的高见。
林清源默默用手在椅子边缘画了个问号。
“没什么好奇怪的，在你们读完她写的这篇前，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牧野简明扼要地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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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理绘而言，做这些表面功夫太折磨人了。
她趴在桌子前对着长长的名单愣了很久，这才记起自己还一字未动。名单上罗列着新年期间给丈夫送礼问候过的亲朋好友，这些人姓甚名谁，什么来历，理绘只记得个大概。但这并不妨碍她给那些面目模糊的家伙们写贺年卡，因为名单后面还标注了每个人送的礼物及其换算的金额。
夫家的长辈被列在最前排，其次是和丈夫有职场往来的人，社区里的友邻们也占了很大一个篇幅，还有呢……
她好不容易在名单末尾挑出了几个和自己有关的名字，除了例行会送礼物的父母外，今年只有三个旧友给自己寄来了贺年卡。理绘珍而重之地在她们的名字后面各画了一颗小星星，决定待会写卡片的时候把自己最喜爱的那些留给她们。
“啊啊烦死了，过个年也毫不安生！”
牧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大声地抱怨着。他手里提着两件新订制的西服，先后举到胸前比了比，问妻子说：“我今天出门穿哪件合适？”
“不是要去你表弟家拜访么？跟同辈人打交道的话穿得花哨点也不为过吧。”她说着指了指其中一件衣服，其实牧野本身就很爱打扮。他的衣服里花哨与低调也仅是相对而言，或可说牧野这个人天性就喜爱被人瞩目。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快活地把衣服扔到沙发上，又蹲在抽屉前挑选颜色相衬的领带，到了过年的时候这个人总是像个小孩一样特别在意自己的打扮。这也是牧野性格里最有特点的一面，“那你也快点收拾收拾准备出门，我们可不能让主人家等着。”
“那这些卡片我就先不写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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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绘故意夸张地拨着那沓空白的贺年卡，发出哗哗响声。
“呃……”牧野也有被人为难住的时候，他皱皱眉头看向壁钟，指针滴答滴答走着，时间不等人。
“你先过去啦，等我把这些卡片都寄出去后有时间就赶过去。”
理绘总是特别体贴，善于把别人不好意思提出来的要求主动应承下来。牧野的脸上果然显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走到妻子身边揽着她的腰亲了亲她的头发，向她低声道谢。
……
林清源讽刺地评价道：“模范丈夫嘛。”
牧野本人就在旁边，对他这句嘲讽恍若未闻。
……
丈夫离开后这个房间仿佛宽敞了一倍，可能是因为少了个爱吵闹的人，也可能是因为一个重大的压力来源暂时消失了。听到院子里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理绘吐了吐舌头。
“可算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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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椅子上爬下来，坐在地板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就这么保持着四肢张开的状态仰面倒了下去，再也不想起来。
过年，真的好累。
毛笔、墨砚和贺年卡被她从桌上挪到了地上，面前乱糟糟地摊着一大堆东西，这才是她最熟悉和感到舒适的物品摆放方式。新年刚过，冬天的尾巴还没溜走，墨水短时间放着没动就凝成了一块疙瘩。理绘重新添水研墨，拿着一管细毛笔开始思考如何写贺卡。
节，相顾无言。
“有什么感想直接说。”
是林清源首先打破了僵局，他倒很想听听外人如何评价姐姐续写的这章故事。
三条眨了眨眼，说话的语气有点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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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让清娴老师再考虑考虑换个剧情走向？毕竟离截稿日还有那么一丁点时间，如果是她的话总有办法再写出新故事来的。”
“说得轻巧，你也知道那是‘一丁点’时间，就算让我姐来也很难在那点时间里再做出大的改动。”林清源略显急躁，“所以她这篇稿子还是得回路重造？”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三条连连摆手，“清娴老师的故事本身没有大问题。我并不愁她的作品，而是担心这部作品发表后，会不会对她本人有什么影响。”
说完他还神经质地环视四周，好像怕有人在旁边偷听似的。
“我和她也算老交情了，这章的故事怕不仅仅是个故事那么简单吧？清娴老师在里面加入了不少以前她不会写的东西，我总感觉那些故事——”
他还是委婉地留了个白，但话外之意再明确不过：林清娴现在所作的这部作品不止是用来应付杂志连载的故事，而是包含她自身真实经历的一篇私。作为长期负责和林家姐弟接洽的编辑，三条对林清娴的婚姻变故略有耳闻。他知道之前林清娴因为遭受了某种精神上的重创而一蹶不振，也知道这件事和她的丈夫脱不开关系。
向来情感激烈的林清娴何以突然陷入这种凝重的泥沼了？想必不止是作者本人打算改变文风那么简单，她的整个生活都因为某个重大事件而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刊登这部无疑等于将她的隐私献祭在太阳底下接受众人检阅。对于刚从精神重挫里尝试走出来的人而言，这种康复治疗的强度实在太高了。
“我劝她重写并不是出于工作上的立场，你能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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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条捅了捅林清源的胳膊，他的关心让林清源十分感动：此刻的三条并非是以远峰出版社编辑的身份，而是作为林清娴的老朋友在劝她别把自己逼得太狠。
“我拿不准。”林清源坦白地回答，他的确对姐姐的心思了解得不够透彻，“把这篇刊登出去是她本人的意愿。或许她不像之前那样如此在意这种事了。”
“怎么可能不在意？”
“怎么不可能，你说呢？”
林清源仰起头反问道，他的目光却是看向一直在旁伫立的牧野。
牧野身为这篇的男主角，他既是理绘的痛苦之源，一定程度上也要为林清娴的抑郁承担责任。他迎上林清源的视线，对方注视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连牧野都忍不住苦笑起来。
“我当然觉得她没问题啦，毕竟创造理绘的人是她，但创作我的人是你。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你站在她这边，我也只有默默替她加油的份。我们两个本来就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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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像你那么卑鄙。
林清源用口型无声地回答。
“我说过，创作我的人是你。”牧野说着用手指了指林清源手上那卷绷带，“昨晚这招不是玩得挺漂亮么，连我都被你镇住了。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你连那个医生的电话号码都没要到，好歹讨张名片以备日后感谢吧？”
他假模假样地教训道。
一旦牧野把话题引回到男人身上那就意味着谈话进入垃圾时间，林清源并不想听他在那里大唱独角戏，炫耀自己的猎艳心得。
他想到牧野的确是出自自己笔下的人物，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三条突然拿起稿子高举到半空中，又“啪”地一声砸到桌面上，长吐一口气看向林清源。
“你说得也有道理，这部就代表了‘林茉莉’本人的意愿，如果她想发表，那就发表好了，一切后果请君自负。”
林清源回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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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点了点头，重新摊开那本原稿。
“这篇稿子还有最后两页呢，那么让我们看看决心复出的林茉莉在章节的最后给我们留了什么悬念。”
……
没有丈夫在家的夜晚的确是异常放松的夜晚，连平时看了觉得无聊的搞笑综艺都让她觉得可乐了起来。理绘的心情不错，她开了一支葡萄酒替自己倒了半杯。
牧野今晚不回家？那再添半杯。
理绘端着满满当当的红酒杯，心情放松地在房子里散起步来。丈夫是本市一家知名律所的合伙人，在收入方面自然无可挑剔。理绘在物质上并不匮乏，而她的精神需求早就被生活所磨平，一浅勺的快乐就能让她心满意足。
“要不然久违地打开电脑看看吧？”
她自言自语着，说服自己到书房打开丈夫的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