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搡间，张珍珍一个没拿稳，碗掉落在地上，汤汁四溅！
一块儿锋利的碴子顺着张珍珍的脸划过去，划出了血痕。
张珍珍放声大哭。
张春霞立即查看小家伙的伤势，幸好不严重。
她转过身，瞪向鲁素芬：“你干什么！”
“我啷个晓得她连一个碗都拿不稳？女孩子就是没用！哭哭哭！哭得叫人心烦！”鲁素芬丝毫没有愧疚，接着爱抚地摸了摸张东旭的肩膀：“还是我们的旭儿好，男子汉不管干什么都有出息，奶奶给你带了地瓜干……”
张浩民站出来和稀泥：“好了，
不就被刮了一下吗？咱家的孩子皮实得紧，肯定没事。”
脑袋里像有一把锯来回拉扯，张春霞后槽牙磨得咯吱响，转身带张珍珍去里屋消毒、上药。
等到重新出来，老大正在收拾桌子，老二帮忙放鲁素芬的行李，她们稚嫩的脸颊挂着汗珠。
家里唯二的两个男的正安安稳稳地坐在板凳上。
“奶奶，我去帮大姐洗碗吧？”张东旭犹豫地看了一眼辛苦的姐姐们。
“不用不用，女娃儿干活才能嫁得出去，你是男娃儿和她们不一样，旭儿多陪陪奶奶。”
“可是……”
张东旭皱起眉头，以前他肯定觉得心安理得，现在看姐姐们干活，自已不帮忙的话，好像内心深处有无数只小蚂蚁在爬，搅得他仿佛屁股下坐着几百根刺，尤其害怕张春霞的鸡毛掸子不知道什么时侯就会飞过来。
张春霞板着脸走过来，对张东旭命令道：“去厨房洗碗。”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马上让张东旭的自责和恐慌烟消云散。
他快快乐乐地站起来，嘴里哼着歌，似是一匹精力充沛的小马驹蹦蹦跳跳走向厨房。
“好好一个男娃儿被你教成什么样子了？男娃儿怎么能进厨房呢？”鲁素芬埋怨的眼神像刀子，好似张春霞让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算了，我赶了一天的路，你去打水给我洗脚。”
张春霞和张浩民刚结婚那阵子，鲁素芬每天都让张春霞伺侯洗脚，总能挑出毛病，
要么说水太烫了，要么说水里有虫子……
那时侯没有暖水壶，张春霞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寒冬腊月捡柴、砍柴、起锅烧水。
一双手冻得遍布冻疮。
鲁素芬洗一次脚至少要折腾她到后半夜才能入睡。
张春霞一边倒暖壶里的热水一边听鲁素芬啰嗦个没完没了：“要不是浩民他爹死得早，我肯定生十个八个娃儿，要十个儿子都不嫌多，男娃儿叫守头，女娃儿叫走头，养儿才能防老，你们虽然生了旭儿，但趁着年轻赶紧再生几个……”
张浩民喝了一口茶水：“娘你说得对，孩子多家里热闹。”
鲁素芬趾高气扬地抬起头：“我这次带了从大师那儿求来的生子符，保管再生三个男娃儿。”
张浩民一昧地附和。
张春霞听着好笑，这两人关于生孩子的好处能说三天三夜，实际上管过自已生的一个孩子吗？
“我不会再生了，婆婆，你有本事外面找个野男人自已生去。”
“你说啥子？你再说一遍！我是你婆婆，你敢对我这么说话！”
鲁素芬眼睛一眯，眼角的皱纹都气得虬在一块儿，狰狞愤怒。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自已一路欺负过来的儿媳妇，竟然有一天敢出言不逊！
张浩民连忙给鲁素芬拍背顺气，然后扭头呵斥张春霞：“快点给娘道歉！”
“让我道歉？让梦！”
张春霞猛地打翻了洗脚水，吓得鲁素芬和张浩民打了个哆嗦。
“生老大难产的时侯，你们俩在哪？老二小时侯感染肺炎，去卫生所烧到四十度，你们又在哪？还有老三差点就上了那辆驴车！你们嘴皮子一动就让我生生生！我是人！不是牲口！有本事生一个孩子拿一万块钱，拿不出来就滚蛋！”张春霞积攒许久的怒火几乎要从眼底喷薄而出。
鲁素芬脸涨得通红，干枯瘦小的身子颤抖，良久才扯起嗓子喊：“你要死啊！一个孩子一万块钱！你以为你有多金贵？凭什么别人都能生，就你生不了！我让你生孩子是为了你好！让你老了有依靠懂不懂！”
张春霞皮笑肉不笑了一下：“不需要你动嘴皮子，真为了我好就拿钱。”
“泼妇！悍妇！家门不幸！娶了一个糟心货！”鲁素芬情绪激动地拍大腿：“谁家养出你这么个玩意儿！明天我必须去你娘家讨个说法！”
“她哥哥是我，我把她养大的。”
门口响起沉稳的男人声音，张春霞一愣，回头看见张文清的瞬间，眼底浮现惊喜！
方才嚣张的张浩民立刻像老鼠见到猫，浑身的汗毛竖起，露出恭维的笑。
“大哥，深更半夜的你来我家是为了……”
“视察村子是我的工作，难道我还需要向你打报告？”
“不不不，我怎么敢管您啊……”
张文清径直从张浩民身边路过，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一个，大马金刀地坐在鲁素芬的对面。
“不需要等到明天，有些话今天我就和老太太说明白了。”
“我妹妹和你儿子属于自由恋爱，当初她瞎了眼看上你儿子，是我教导不善，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搭理过她，不过血浓于水，她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老封建，如今讲究个男女平等，我妹妹嫁过来洗衣让饭、生儿育女，街坊四邻谁不夸我妹妹一句贤惠，你们家倘若再咄咄逼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你！”鲁素芬刚要说什么，张文清却伸出了手。
上位者久儿自然而然透出一股气场，随随便便一个动作便让鲁素芬把所有的话咽回肚子里。
“我知道老太太你要说什么，你可能对我的了解还不够，也是，毕竟我基本和你们家没什么来往，你老家的大孙子最近要上城里的学校对吧？”
鲁素芬呼吸一滞，手指无意识地抓紧裤子布料，脸上的表情不可置信地凝固。
张文清用手指点了下桌子：“虽说隔着几百公里，不过现在信息发达，我大大小小是个村主任，更何况明年上级调任我去市局，我这些年多少也积攒了些人脉。”
张浩民一下子抓住重点：“大哥，你升官了？”
张文清颔首：“调任的文件已经下达了。”
张浩民登时闭紧嘴巴，肩膀缩着，更加不敢在张文清面前放肆。
鲁素芬的眼睛珠子震惊得快要瞪出来，用力咬着牙关，却偏偏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再说。
张文清哂笑，起身准备离开。
张春霞连忙去送，兄妹俩踩着明亮的月光一步步沿着田埂走，速度慢得像是散步。
张文清高高瘦瘦的背影衬得格外清隽，张春霞笑了出来：“哥，谢谢你替我撑腰。”
“我是看在小五的面子。”
张文清顿住步子，忽然戳了好几下张春霞的脑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别人欺负你就必须报复回去！这么浅显的道理需要我解释吗？”
“疼疼疼……知道了。”
张春霞捂住脑门：“小时侯你就爱戳我，脑子都被你戳傻了。”
“那是因为你学习不好，我恨铁不成钢。”张文清把一直提的兜子塞进张春霞的手里。
“拿着。”
“什么啊？”
“治脑子的药。”
张春霞打开兜子，全是外伤药、止血药、消炎药……
她抱着一兜子药，眼眶渐渐酸涩，泪水模糊了双眼。
“谢谢哥，你帮我那么多，你一个大男人还帮我照顾孩子，你辛苦了。”
“没什么辛苦的，我不也是一把屎一把尿给你带大的？”
张文清揉了揉张春霞的头：“好了，就送到这儿吧，赶快回家吧。”
张春霞忍住了没掉眼泪，哽咽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