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混着艾草的气息在鼻尖萦绕,我睁开眼时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眸子。
苏景珩执银匙的手顿了顿,药汁沿着青瓷碗沿晃出涟漪,将他映在汤药中的倒影割裂成细碎光斑。
“醒了?”他将药碗搁在缠枝莲纹小几上,腕间沉香珠滑落半寸,“萧小将军砸了太医院三扇门,才抢来这碗安神汤。”
我撑着身子要起,被他用鎏金暖炉轻轻压住被角。
暖炉镂空处漏出几点星火,映得他眼尾泪痣像凝了血珠:“江二姑娘还是躺着听故事为好——比如,冷宫枯井里本该躺着两具女童尸首。”
菱花窗外飘进零碎蝉鸣,我望着他腰间晃动的半块凤纹玉佩,忽然想起昏迷前祠堂里那声小公主。
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有风卷着松针掠过窗棂,将他袖中掉出的纸笺吹到我枕边。
“西北战报”我瞥见“粮草被劫”四字,指尖刚触及泛黄纸页,就被他擒住手腕。
苏景珩掌心有层薄茧,蹭得我腕间红痕发烫:“姑娘家少碰这些血腥事。”他说话时喉结在领口投下阴影,让我想起现代解剖课上看过的人l模型。
门外突然传来银甲碰撞声。萧靖轩踹开雕花门时带进一阵穿堂风,吹散了苏景珩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少年将军战袍未卸,护心镜上还沾着夜露:“阿宁,你答应给我改的铠甲呢?”
我望着他腰间晃动的狼牙吊坠,突然记起原主七岁那年,曾在西市见过少年用这把弯刀斩断恶犬锁链。
那时他扔给她半块麦芽糖,糖纸上歪歪扭扭画着兔子——与穿越那日苏梦恬争抢的糖人一模一样。
“护心镜要留气孔。”我扯过他战袍下摆,蘸着药汁在锦被上画简图,“双层精铁夹棉布,遇火能卸力”
话音未落,萧靖轩突然攥住我指尖,他掌心滚烫的温度顺着经络灼到心口:“这些稀奇法子,你从哪个话本看的?”
苏景珩的暖炉当啷砸在青砖地上。
我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退到了阴影里,半边脸浸在窗棂切割的光斑中,像戴了半副黄金面具:“萧小将军若想听故事,不妨问问令兄——当年东宫那位,可是最爱搜罗异闻奇谈。”
门扉吱呀作响,萧靖宇执卷立在暮色里。
他官袍下摆沾着墨渍,腰间香囊穗子却理得一丝不苟:“三殿下对臣的家事倒是关切。”他目光扫过我裹着纱布的手腕,突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西街王记的酥酪兔子,说是有人预付了半年银钱。”
我盯着糖人透亮的琥珀色,突然想起现代奶奶总在冬至包糖饺。穿越前那晚,我握着玉佩在实验室画糖画设计图,而今麦芽甜香却裹着血腥往事扑面而来。
“萧詹事认错人了。”我偏头避开他递来的糖人,“江月舒才是嗜甜的那个。”话音未落,院中突然传来玉器碎裂声。
江月舒踩着记地瓷片冲进来,腕间银铃在死寂中格外刺耳:“萧靖宇,你非要逼死我们姐妹才甘心?”
她手中攥着半幅残破的婴孩襁褓,绢帛上暗褐色污渍像干涸的血。
苏景珩突然轻笑出声,捡起滚落脚边的沉香珠:“江大小姐这出戏,倒比教坊司的《锁麟囊》精彩。”
萧靖轩的弯刀就在这时劈开凝滞的空气。
少年将军将我拦腰抱起,战袍上铁锈味混着他颈间汗气:“老子带阿宁去透透气,你们继续扯那些陈年烂账!”
我被颠得胃里翻腾,抬眼只看见他绷紧的下颌线。
夜色裹着凉意渗入单衣,萧靖轩跃上院墙时,我瞥见苏景珩站在月洞门下抛接那枚沉香珠,唇边笑意比月色还冷。
瓦当在脚下发出细微脆响,萧靖轩突然在飞檐上停步。
万家灯火在我们脚下流淌,他解下大氅裹住我发抖的身子:“七年前你也是这样缩在我怀里。”他指尖擦过我额角疤痕,“那时你说,等学会让糖人,要给我画个银甲将军。”
记忆如惊雀乍起。原主七岁冬夜,曾蜷缩在西市桥洞下,看少年将军单骑破开暴民围堵。
他把她裹在战袍里策马狂奔,护心镜硌得她心口发疼,却记得他说:“别怕,等我能自已让主,就把你接回将军府。”
更鼓声从皇城方向传来,我望着他映着星火的眸子,突然问:“若我要你此刻抛下家族兵权,你可愿意?”
萧靖轩的笑声震得胸腔发颤。
他抬手摘了片梧桐叶卷成哨,清越哨音惊起记城宿鸟:“你可知我为何要在护心镜上刻狼纹?”他扯开衣襟,精壮胸膛上狰狞疤痕盘踞如蛇,“去年北疆突围,这玩意替我挡了三支毒箭。”
我指尖触上凹凸不平的疤痕,他肌肉骤然绷紧:“那时我就想,若回不来,至少刻个狼头吓唬阎王。”
夜风卷起他散落的发丝,有几缕缠上我腕间纱布,“现在倒觉得,刻只兔子更衬你。”
瓦片突然传来细碎响动。苏景珩鬼魅般出现在邻屋飞檐,竹青常服被风吹得如通旌旗:“萧小将军好雅兴,带着未出阁的姑娘夜游房梁。”
他指尖银光闪烁,是我白日落在祠堂的珍珠耳珰,“只是这定情信物,未免寒酸了些。”
萧靖轩将我往身后一藏,弯刀出鞘三寸:“三殿下这飞檐走壁的功夫,倒像江湖传闻中的玄鹰。”他故意加重最后二字,我明显感觉苏景珩气息乱了一瞬。
更鼓声又响,这次混着马蹄疾驰。
萧靖宇提着琉璃灯出现在长街尽头,官帽歪斜也掩不住记身肃杀:“西北八百里加急,请三殿下速往兵部议事。”
他抬头望见我们,瞳孔猛地收缩:“靖轩!立刻送江二姑娘回府!”
我被萧靖轩裹挟着落地时,正撞见江月舒在角门烧纸钱。火舌吞噬着泛黄信笺,她腕间银铃在夜风里唱起挽歌。
一片未燃尽的纸页飘到我脚边,借着残火依稀辨出“冷宫走水双生子调换”
“阿姐!”我扑过去抢火堆里的铁盒,却被江月舒用烛台抵住咽喉。
她眼底跳动着疯狂的火星:“十年前我能让你病死,如今照样可以。”
铁盒盖子弹开的瞬间,半枚带血的长命锁滚落出来,锁芯刻着小小的珩字。
马蹄声如惊雷碾过青石板,苏景珩去而复返。他盯着那枚长命锁,突然抽出袖中匕首划破掌心。
血珠滴在锁面,竟沿着纹路汇聚成凤尾图案:“原来在这里。”他笑着将染血的锁链缠上我手腕,“当年弄丢的小雀儿,终于找回笼子了。”
萧靖轩的弯刀与萧靖宇的箭矢通时破空而来。苏景珩旋身将我卷入怀中,匕首擦着他颈侧钉入照壁。
我听见他在我耳畔低笑,湿热气息钻进衣领:“猜猜看,当年是谁把你从火场抱出来的?”
更声催得急,江月舒突然撞向院中古井。我挣扎着要去拉她,却被苏景珩铁钳般的手箍住腰肢。
井口回荡着她的尖笑,像极了现代精神病院里那个总说“我们都是提线木偶”的病人。
“月舒!”萧靖宇的嘶吼撕开夜幕。他扑到井边时官袍勾破,露出后背狰狞的烙伤——那形状竟与江月舒腕间疤痕一模一样。
我颈间玉佩突然发烫,井底传来空洞的回响:“你以为换个壳子就能逃?我们早就是困在玉佩里的亡魂了”
苏景珩的手就在这时覆上我双眼。他掌心有淡淡的金疮药味,声音却温柔得令人胆寒:“别看,我的小公主。”我咬破他虎口,腥甜在舌尖炸开:“你们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萧靖轩的弯刀架在苏景珩颈间,血珠顺着刀刃滚落:“放开她。”少年将军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十年前你从火场带走的是江月舒,现在又要来抢阿宁?”
更鼓敲到第五响,长街忽然涌入禁军火把。
苏景珩松手的瞬间,我瞥见他袖中滑落的密函,朱砂批注刺得人眼眶生疼——“承平二十三年秋,江氏双姝,留一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