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敲打着青瓦,檐角铜铃在风里碎成十二月的冰碴。
我蜷缩在湖心亭栏杆旁,看着涟漪中支离破碎的倒影——黛色襦裙浸透了深秋寒意,珍珠头面散落鬓边,分明是古画里走出来的仕女,偏偏额角那道疤痕与我现代时骑车摔的如出一辙。
“宁儿!”
素白广袖拂开雨帘,江月舒跌坐在我身侧。
她发间木簪被雨水打歪,露出鬓角一道陈年疤痕,与我额角的伤竟像对镜而照。
我下意识去摸颈间玉佩,却见她脖颈空空,唯有锁骨处蜿蜒着淡红胎记,像极了现代拍卖图册上那块古玉的纹路。
“阿姐”我甫一开口便惊觉失言。
江月舒揽着我的手臂骤然收紧,丹蔻掐进皮肉:“你叫我什么?”
雨幕中传来环佩清响。玄色锦靴踏碎水面倒影,墨色大氅扫过青石阶,在离我们三步处停驻。
油纸伞微微倾斜,露出伞下半张清隽面容,男人眼尾泪痣在烛火中忽明忽暗:“萧某唐突,听闻二姑娘落水,特请了陈太医”
“不劳萧詹事费心。”江月舒突然将我往怀中一带,广袖翻飞间,我瞥见她腕间旧疤蜿蜒如蛇。
她身上檀香与雨气纠缠,竟让我想起现代实验室里破碎的香料瓶——那日正是为了抢救江氏祖传的宋代香方,我才在车祸中握住这枚玉佩。
萧靖宇执伞的手顿了顿,鎏金伞柄映出他眼底暗涌。我这才注意到他腰间悬着的青玉坠,与我颈间玉佩缺角处严丝合缝。
雨丝突然变得粘稠,江月舒的指甲几乎掐进我肩胛:“萧大人不去东宫当值,倒有闲心管江家家事?”
假山后传来金石相击之声。我颈间玉佩骤然发烫,转头见银甲少年踏雨而来。
他单手撑住太湖石,发梢雨水顺着喉结滚落,在锁子甲上溅起细碎银光:“阿宁,听说你为个糖人跟苏梦恬打起来了?”
“萧小将军慎言。”江月舒突然起身,将我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她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将折未折的玉簪,“舍妹今日受惊,改日再”
“阿姐,糖人是我让的。”我鬼使神差开口,看着少年战袍下若隐若现的护心镜,“用麦芽糖画十二生肖,教街边孩童转盘抽签——将军要尝尝兔子模样的么?”
萧靖轩怔在原地,腰间弯刀穗子晃出银弧。
雨幕中忽有轻笑传来,竹青袍角掠过月洞门,苏景珩执伞而立,指尖摩挲着鎏金暖炉:“二姑娘这经商之道,倒比户部那群老古董灵巧。”
我望着他腰间半块凤纹玉佩,突然头痛欲裂。
记忆如潮水涌来——现代拍卖会上,江氏传人捧着檀木匣说这是北宋冷宫遗物,能解开一桩千年悬案。而此刻两块玉佩正在雨幕中共鸣,震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三殿下说笑了。”萧靖宇突然横插一步,油纸伞堪堪遮住我头顶,“江二姑娘抱恙在身,不如"
"萧詹事可知越俎代庖四字怎写?”苏景珩缓步走近,伞面垂落的雨帘在我们之间划出楚河汉界。
他目光落在我湿透的衣襟,忽然解下大氅兜头罩下。雪松混着药香扑面而来,大氅内袋有什么硬物硌着心口。
萧靖轩突然嗤笑出声,银甲撞得太湖石簌簌落灰:“文绉绉的烦不烦?阿宁,你答应给我改的护心镜呢?”
他伸手要拽我腕子,却被萧靖宇的伞柄格开。两道目光在空中相撞,溅起看不见的火星。
“都住手!”
江月舒的呵斥惊飞檐下宿鸟。
她转身替我系紧大氅,指尖擦过我颈间玉佩时突然颤抖:“诸位若要议事,请往前厅用茶。”说罢拽着我往游廊深处去,绣鞋踏过青苔,在石板上拖出蜿蜒水痕。
梅香混着药苦味扑面而来时,我才惊觉被带到了祠堂。
江月舒反手阖上门,烛火在祖宗牌位前投下摇晃的影。
她突然掐住我下巴,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你不是宁儿。”
供桌上铜镜映出我们相似的面容。她眼尾没有朱砂痣,而我锁骨处多了一道月牙疤。
我望着镜中景象,忽然想起现代实验室里那对北宋姐妹花的骸骨——考古报告说她们相拥而亡,颈骨挂着半块残玉。
“阿姐,你腕上的伤是七岁那年为救我落下的。”
我轻轻按住她颤抖的手,原主记忆如开闸洪水,“父亲说江家女儿要像并蒂莲,可我们分明是两株绞杀榕。”
烛火爆了个灯花。江月舒踉跄后退,撞翻了供桌上的长明灯。
火苗舔舐着帷幔,在她瞳孔里烧出两个血红的洞:“那年上元节你明明已经”
“死在冷宫枯井里?”我接住坠落的牌位,指尖抚过先妣江氏的字样,“所以阿姐才把自已的玉佩系在我尸身上,求判官许我们来世再让姐妹?”
窗外惊雷炸响,祠堂大门轰然洞开。萧靖宇执伞立在雨里,官袍下摆浸透了深色水痕。
他目光掠过供桌上翻倒的牌位,最后定格在我手中的半块玉佩:“岁宁,可否借玉一观?”
江月舒突然暴起,抓起烛台朝他掷去:“滚出去!”火舌擦过他鬓角,在伞面烧出焦黑窟窿。
萧靖宇不闪不避,任由火星落在肩头:“月舒,十年了,你还要自欺欺人?”
我颈间玉佩突然发出蜂鸣。祠堂梁上传来瓦片轻响,苏景珩的声音伴着雨声飘进来:“好热闹啊。”
他倚着门框把玩手中玉佩,与我颈间那块拼成完整的龙凤呈祥,“原来江尚书当年从冷宫抱走的,不止一位小公主?”
萧靖轩的弯刀就在这时破窗而入。少年将军浑身湿透,眼中却烧着燎原的火:“老子最烦猜谜!阿宁你来说,当年冷宫走水是不是”
“靖轩!”萧靖宇突然厉喝,官袍袖中滑落半卷泛黄密函。
我瞥见承平七年、侍卫暴毙几个字,后颈突然挨了记重击。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江月舒含泪的笑,与她腕间随动作晃动的银铃——那铃芯分明是半枚带血的箭头。
黑暗如潮水漫过意识时,我听见萧靖宇在说:“请殿下屏退左右,关于当年先帝血脉”
瓦当滴落的雨水在青砖上敲出更漏声。不知过了多久,有温热的帕子拭过我眼尾。
苏景珩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轻得像叹息:“当年那个给我送桂花糕的小宫女,原来长着你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