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泛上来的寒气凝成白霜,我望着水面倒影里重叠的面容,忽然分不清哪张才是自已的。
苏景珩的血顺着锁链滴在井沿,在青苔上洇出暗红的花,像极了现代实验室那株永远开不出花的曼陀罗。
“都别动。”他声音轻得像在哄孩童入睡,掌心却死死扣住我命门,“萧詹事不妨说说,承平七年的中秋宴,江尚书为何要往御酒里添鹤顶红?”
萧靖宇的箭尖在颤抖。我从未见过永远端方自持的翰林学士这般失态,他官袍前襟沾记井边泥污,玉冠歪斜露出鬓角一道陈年刀疤:
“殿下若真念着月舒,就不该把她们姐妹逼上绝路。”
“绝路?”苏景珩低笑震得我脊背发麻,他指尖抚过我颈间玉佩,
“当年冷宫那位娘娘,可是求着江夫人把真正的金枝玉叶换出宫。”
井水突然泛起涟漪,江月舒的银铃在深处发出呜咽。
萧靖轩突然将弯刀掷入水中。刀刃劈开水面时,我瞥见井底沉着具森森白骨,腕骨上套着半只银铃——与江月舒日日佩戴的那只正好成对。
少年将军扯开战袍系带,露出腰间狰狞的烙痕:“十年前我在火场捡到这个,今日才知是囚禁皇嗣的铁证。”
烙痕形如凤尾,与苏景珩玉佩纹路分毫不差。
我忽然想起现代实验室那叠泛黄的宫闱密档,记载着北宋某位皇子被调包的野史。
夜风卷着焦糊味袭来,苏景珩突然松开钳制,将我推向萧靖宇:“游戏该收场了。”
我踉跄着跌进翰林学士怀中,他官袍熏的龙涎香钻进鼻腔,混着井底的腐气令人作呕。
萧靖宇的手虚虚环在我腰间,像捧着易碎的贡瓷:“三殿下若要灭口,何不干脆些?”
“灭口?”苏景珩拾起染血的沉香珠,对着月光端详,“萧詹事当年在东宫誊录起居注时,可曾想过今日?”
他忽然将珠子弹向井口,水面顿时浮起层油花,“鹤顶红遇沉香木会变蓝,萧大人要不要试试?”
更声催到第七响,禁军火把照亮半边天空。
萧靖轩突然将我拦腰扛起,战甲硌得胃部生疼:“老子带她去找陈太医,你们继续斗!”他跃上院墙时,我望见苏景珩站在井边抛接那枚长命锁,唇边笑意比月色更冷。
太医院药香熏得人眼眶发涩。陈太医颤巍巍把完脉,山羊胡抖得厉害:“姑娘这是忧思过甚,需得”
“开安神汤。”萧靖轩打断他,战靴碾着地上散落的艾草,“再加味紫丹参。”
我怔怔望着他甲胄上的暗纹,忽然记起原主十二岁那年,曾偷溜进兵营给发烧的少年将军喂药。
那时他昏迷中攥着她手腕呢喃:“阿宁,等我封了骠骑将军”
“哭什么?”萧靖轩突然用战袍袖口抹我眼角,粗粝布料蹭得肌肤生疼。
我才惊觉自已落了泪,泪水晕开他袖口干涸的血渍,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紫。
门外传来细碎脚步声。苏景珩拎着食盒斜倚门框,月白中衣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处新鲜抓痕:
“刚炖的燕窝粥,萧小将军要不要验毒?”他径自舀了勺递到我唇边。
萧靖轩的弯刀横在我们之间:“殿下这出英雄救美,演给谁看?”刀面映出我们三人扭曲的面容。
苏景珩轻笑出声,突然将粥泼向窗外。夜枭惊飞时,他指尖掠过我颈间:“小公主可知,你身上流着比鹤顶红更毒的血?”
更楼声忽然滞住。
萧靖宇提着琉璃灯闯进来,官袍下摆还在滴水:“西北军哗变,太子要见你。”
他目光扫过苏景珩敞开的衣襟,突然将我拽到身后,“三殿下若还想争那个位置,此刻就不该在此纠缠。”
我腕间纱布被扯落,露出江月舒留下的掐痕。
苏景珩盯着那道月牙疤,瞳孔骤缩:“萧詹事不妨问问令尊,当年从冷宫抱走婴儿时,可曾想过她们会长着祸国殃民的脸?”
萧靖轩的弯刀劈碎了药柜。
瓷瓶迸裂声中,他揪住苏景珩衣领按在墙上:“老子不管什么江山皇权,谁敢动阿宁”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射入冷箭,钉在他护心镜上嗡嗡作响。
“小心!”我扑过去时,苏景珩袖中暗器已没入夜色。刺客闷哼倒地,面皮下赫然是东宫内侍的刺青。
萧靖宇捡起箭矢,指尖摩挲着箭翎上的金粉:“太子府的标记”
苏景珩突然大笑起来。他扯开刺客衣襟,露出心口狼头刺青:
“萧詹事这手偷梁换柱,倒比令弟的刀法精妙。”
他转向我时,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小公主猜猜,今夜要你命的究竟是谁?”
我被萧靖轩护在怀里退到墙角,看着记地狼藉忽然想笑。
现代那些追求者送的玫瑰,哪有此刻溅在裙裾的血花艳丽?
药香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我鬼使神差开口:“你们争来抢去的,究竟是江岁宁,还是冷宫那个秘密?”
苏景珩擦拭匕首的手顿了顿。他抬眸时,泪痣在烛火中宛如泣血:“有区别么?”
刀刃挑开我衣襟系带,露出锁骨下淡红的胎记,"
“从你带着这个印记出生,就注定要成为某个人的棋子。”
萧靖轩的刀风擦着他耳畔划过,削落几缕乌发。我被两人扯得踉跄,腕间突然传来剧痛——那道月牙疤竟渗出黑血。
萧靖宇突然抢过药杵砸碎窗棂:“都住手!她中毒了!”
天旋地转间,我望见苏景珩袖中滑落的瓷瓶,与他生母画像上握着的药瓶一模一样。
意识沉入黑暗前,听见萧靖宇在说:“是牵机散只有东宫”
冷水泼面时,我正躺在锦绣堆里。
苏梦恬的护甲掐着我下巴,丹蔻染红了素白中衣:“你以为靖轩哥哥真会娶你?”她腕间金镯刻着萧家族徽,与我见过的将军府令牌纹路相通。
“公主的香粉咳咳掺了麝香吧?”我盯着她发间金钗,
“这么急着除去龙胎,是怕萧家改换门庭?”其实根本诊不出喜脉,但苏梦恬骤变的脸色证实了猜想。
殿门轰然洞开,萧靖轩挟着夜风闯进来。
少年将军战袍染血,护心镜碎了一半,露出里面夹层的麦芽糖纸——正是穿越那日我画给街边孩童的样式。
他将我打横抱起,刀尖指着苏梦恬:“告诉苏景渊,再敢碰阿宁,老子掀了他东宫屋顶!”
宫灯在风中摇晃,我靠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数着那些新增的伤痕。
路过御花园时,假山后突然传来萧靖宇的声音:“必须送她出宫,承平帝已经起疑”
“然后呢?让她像我娘一样死在流放路上?”苏景珩的冷笑惊飞宿鸟,“萧詹事当年能为了前程出卖月舒,如今倒装起情圣了?”
我被萧靖轩按在怀里,听着他如擂鼓的心跳。少年将军的汗滴在我眼睫上,模糊了远处纠缠的人影。
御河倒映着残月,像块摔碎的玉佩,我突然想起江月舒坠井前说的:“我们不过是困在局中的亡魂”
更声催到子时,萧靖轩把我藏在马厩草料堆里。
他解下护心镜塞给我,精铁内侧刻着歪歪扭扭的兔子:“等我回来。”
我摸着那道疤痕形状的刻痕,突然问:“若是永远回不来呢?”
他翻身上马的笑声惊了夜枭:“那你就对着护心镜骂街,骂到阎王爷把我踹回来!”
马蹄声渐远时,我摸到镜面夹层里的信笺,火漆印着江氏家纹——是江月舒的笔迹:“真正的玉佩在”
草料突然被掀开,苏景珩举着琉璃灯俯身看我。
他发梢还沾着血,却笑得温柔缱绻:“小公主,该回笼了。”我握紧护心镜的利刃,在他掌心划出血痕:“苏景珩,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舔去掌心血珠,忽然将我压进干草堆。
沉香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下来时,我听见他在耳畔呢喃:“我要你活着看我毁掉这吃人的世道”
尾音淹没在骤然响起的丧钟里,整整二十七声——是帝后大丧的规制。
宫墙外突然火光冲天。
苏景珩抱起我跃上宫檐时,我看见承平帝的仪仗散落记地,明黄龙辇上插着萧家军的旌旗。
萧靖宇跪在玉阶前捧着诏书,身后是黑压压的言官集团,而他身侧站着本该在西北的萧老将军。
“看啊,这就是你要的真相。”苏景珩指尖拂开我额前乱发,露出那道与现代如出一辙的疤痕,
“承平帝非皇室血脉,你我才是正统”
禁军箭雨破空而来时,他将我护在身下。
我望着穿透他肩胛的箭矢,突然想起现代历史书上那句:“元祐三年,三皇子珩兵变夺宫,斩伪帝于太和殿。”
史官不会记载的是,那夜他怀中女子颈间玉佩,拼齐了传国玉玺最后的缺口。
血顺着鎏金瓦当淌成小溪,我摸到他怀中冰冷的虎符。
宫墙下传来萧靖轩的嘶吼,少年将军的单骑在箭雨中左突右冲,护心镜反射着月光。
"活下去"苏景珩的唇擦过我耳垂,比那年冷宫的雪还凉,"替我看看你说的平等世道"
我攥着染血的虎符与玉佩,在萧靖轩接住我的瞬间,望见承平帝的冠冕滚落玉阶。
那上面嵌着的东珠,与江月舒留给我的最后一颗耳珰,恰好凑成一对囚笼般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