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尚方署高炉工地
赵志诚盯着熊熊燃烧的三层陶炉，袖口被火星烫出几个焦洞。公输望蹲在一旁，往炉中添着石灰石：「尚方令，这煤炭烧起来比木炭呛人十倍，真能化铁？」
「待橐龠鼓风到第三时辰，你便知晓。」赵志诚抹了把汗，目光扫过正在调试风箱的项少龙——后者今日戴了副青铜护目镜，镜片用云母磨成，正是他昨夜画的设计图。
忽然，远处传来清脆的铜铃声。嬴阴嫚提着食盒走来，身后跟着耷拉着脑袋的胡亥。「给你们带了麦饼和酸梅汤。」她瞪了弟弟一眼，「这小子说要学「观火辨铁」，拦都拦不住。」
「我不是小孩子！」胡亥梗着脖子，却在看见跳动的炉火时下意识后退半步，「只是……只是想看看「五行相生」的真机。」
赵志诚递给他一片云母镜片：「用这个看，免得伤眼。」少年接过时，袖中掉出本《商君书》，内页夹着张字迹稚嫩的弹道计算图。嬴阴嫚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项少龙突然皱眉：「这煤炭气味不对，有股子……硫磺味。」话音未落，炉内突然爆出巨响！火星四射间，赵志诚本能地扑向胡亥，将他按在夯土墙上。灼热的气浪卷着煤灰扑面而来，他听见嬴阴嫚的尖叫，感觉后背传来刺痛——是飞溅的炉渣灼伤了皮肤。
「快！用水浇灭余火！」公输望的喊声里带着颤抖。赵志诚挣扎着起身，看见高炉中层裂开道缝隙，熔融的铁水混着硫磺泡沫流出，在地面冷却成奇异的蜂窝状硬块。
胡亥盯着硬块，忽然指着上面的气孔：「像……像蟾蜍背上的疙瘩！」
「蟾蜍铁？」赵志诚眼睛一亮，捡起碎块用算筹敲击，发出清亮的金属声，「这是渗碳不足的炒钢半成品！小子，你给它起了个好名字！」
嬴阴嫚冲过来，见他后背的血痕，眼眶瞬间泛红：「都什么时侯了还笑！快跟我去医署！」
「等等。」赵志诚按住她的手，指尖蹭到她袖口的焦痕，「先查是谁在煤炭里掺了硫磺——这不是意外，是冲着高炉来的。」
项少龙不知何时消失，此刻拎着个浑身发抖的小厮出现：「冯府的家奴，在炭堆里埋了三袋硫磺。」他扯下对方衣领，露出肩头的「冯」字刺青，「说吧，谁指使的？」
小厮惨白着脸看向胡亥，欲言又止。赵志诚心中一凛，忽然明白——这是冲着皇子来的。若高炉爆炸伤了胡亥，既能嫁祸尚方署，又能除去皇位继承的潜在威胁。
「带下去审。」嬴阴嫚的声音冷得像冰，「但不许用刑——活口比死口有用。」她转身时，胡亥突然抓住她的衣袖：「阿姊，是不是因为我……」
「闭嘴！」嬴阴嫚甩袖而去，发间凤凰钗剧烈晃动，「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靠近尚方署！」
胡亥的嘴唇颤抖着，突然抓起块蟾蜍铁砸向墙壁：「都当我是灾星！连阿姊都这么想！」铁块迸裂成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半片竹简，上面用朱砂写着「亡秦者胡」。
赵志诚捡起竹简，心中震动——这分明是卢生当年进献给始皇帝的「预言」，却为何出现在胡亥身上？少年抹了把眼泪，转身跑向暮色中的咸阳宫，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申时，兰池宫偏殿
医官替赵志诚上完金疮药退下，嬴阴嫚盯着他后背的绷带，忽然用力掐住他手臂：「疼吗？知道疼就别总犯险！今日若不是你……」她声音哽咽，「胡亥要是有个好歹，政父会发疯的。」
「为何？」赵志诚转身，看见她眼角的泪痣在烛火下微微颤动，「历史上，胡亥不是……」
「因为他是政父最像自已的孩子。」嬴阴嫚打断他，「聪明、多疑、又对权力充记恐惧。你以为政父为何让卢生散布「亡秦者胡」的预言？他是想借天意保护这个幼子，让所有人都以为预言里的「胡」是匈奴，而非……」
她忽然噤声，从怀中掏出个青铜药盒：「涂这个，不留疤。」药膏带着薄荷清香，显然是她亲自调配的。赵志诚闻到熟悉的汞味，想起芯片扫描过的秦代药方——这药膏里竟掺了微量水银，能加速伤口愈合。
「别告诉胡亥今天的事。」嬴阴嫚低声说，「他总以为自已是被诅咒的孩子，却不知道……」她顿了顿，「政父在他出生时，曾下令铸造「镇邪鼎」，鼎内刻的不是咒语，是全天下的算学题。」
赵志诚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凉意：「你呢？你又在害怕什么？」
少女浑身一震，正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宫娥的唱喏声：「陛下驾到——」
始皇帝身着常服，身后跟着捧着木箱的蒙恬。「听说你被炉渣烫了？」他扫了眼赵志诚的绷带，打开木箱，里面竟是整套青铜外科器械，「这是扁鹊后人新制的「刮骨刀」，用的是你说的「高炉精铁」。」
赵志诚挑眉：「陛下果然消息灵通。」
「朕还知道，今日的爆炸是冲胡亥去的。」始皇帝坐下，冕旒下的目光掠过嬴阴嫚，「但朕更想知道——你说的「炒钢法」，何时能让铁鹰锐士换上精铁兵器？」
「十日。」赵志诚取出蟾蜍铁碎块，「用这种「百炼炒钢」之法，可让铁器硬度提升三倍。不过需要……」他看向嬴阴嫚，「需要有人帮我收集全咸阳城的骨炭——那是最好的渗碳剂。」
「此事交给朕的少府。」始皇帝敲了敲木箱，「另外，朕要你替胡亥打造件「镇邪之物」——用精铁铸剑，剑柄刻记算学公式，让他知道，比天命更厉害的，是人的脑子。」
嬴阴嫚猛地抬头，眼中泛起泪光。赵志诚忽然明白，始皇帝看似冷酷的帝王心术下，藏着对子女近乎偏执的保护欲——就像他用量子力学保护人类文明的执念一样。
「臣领旨。」他叩首时，芯片突然发出轻响，蓝光扫过始皇帝的木箱，竟在视网膜上投射出胡亥成年后的画像——那不是历史上的暴君，而是身着工匠服、手持算筹的青年。
始皇帝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了，朕让卢生给你批了块封地——不是食邑，是巴蜀的硫矿。」他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的笑意，「听说你要用「霹雳火球」征服南海？先把硫磺囤够吧。」
殿内只剩两人时，嬴阴嫚忽然轻笑出声：「政父这是要把你绑在大秦战车上呢。」她伸手替他整理衣领，指尖划过芯片边缘，「不过也好……」
「也好什么？」
「这样你就没法轻易跑掉了。」她抬头，烛光在瞳孔里碎成星子，「毕竟……尚方署的「掌书记」，还等着看你把军旗插到月球呢。」
赵志诚望着她发间微颤的凤凰钗，忽然想起实验室里那只永远在薛定谔盒子里的猫。此刻他终于明白，在这个被青铜与火焰锻造的时代，他不再是观察者，而是成为了方程式里最活跃的变量——与嬴阴嫚、与始皇帝、与整个大秦，共通书写着既成历史与未定未来的叠加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