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琉璃碎法器化尘缘
须弥山巅的琉璃瓶原是集三千年天枢星露所凝，瓶身薄如蝉翼却嵌着银河碎屑，二十八宿星图以鲛绡为底、汞砂为纹，每至子夜便会将漫天星斗收进瓶中，化作盈盈露光。琉璃侍者垂眸望着瓶中最后一滴甘露
——
血色已浓得化不开，正贴着瓶壁缓缓流转，映出她素纱衣袂上昙花印的倒影，竟与人间尚未出生的辩机胸前红痣一般无二。
“师父，这露可是连您眉间的昙花魂都浸透了？”
她指尖抚过瓶身天枢星位的裂痕，那是赤珠草卷须三日前勒出的伤，此刻正渗出细碎的金粉，“若碎了这瓶，三千晨露的精魄便要散在人间，化作红尘里的脂粉香、檀香灰……”
话未说完，昙摩仙人已将贝叶经残页轻轻放在她掌心，残页边缘的石纹竟与她腕间玉连环的缺口严丝合缝，恍若天生一对。
“红尘最是炼心处。”
昙摩广袖拂过灵河，河面突然浮出万千光点，皆是人间即将上演的情劫碎片：弘福寺的檀香正漫进产房、金銮殿的玉连环在襁褓中发亮、菩提树的花影落在沙门袈裟上。琉璃侍者忽然闭目，将琉璃瓶举过头顶
——
瓶中血色甘露在她眉间昙花印的映照下，竟凝成
“辩机”
二字，正是将来沙门刻在经箱上的落款。
碎裂之声如春雷滚过须弥十二重天际。琉璃瓶在灵河玄冰上绽开万点银星，二十八宿星图化作流萤四散，瓶身碎片却如被磁石吸引，纷纷嵌入玉连环的纹路：天枢星位的碎片补在
“刹”
字末笔，化作辩机足底的琉璃瓶胎记；摇光星位的残片嵌进
“恒”
字中心，竟成高阳公主掌心的昙花红印。最奇的是瓶底那滴未及坠落的甘露，在空中凝成赤珠草的虚影，草茎上还缠着半片贝叶经残页
——
正是将来辩机在古井中拾得的《妙法莲华经》，页角
“高阳”
二字已被露光染透，如泣如诉。
“看那甘露，正往人间坠呢。”
昙摩指尖接住一片泛着檀香的碎光，只见灵河下游腾起金雾，雾中竟显弘福寺的轮廓：住持方丈夜观天象，见西北方有昙花虚影三现，檀香自天而降，绕寺三匝不散；辩机生母忽梦老僧赠檀香木盒，盒面
“辩才无碍”
四字竟与琉璃瓶底的星图通纹，梦醒时，枕边贝叶经残页正泛着与甘露相通的血色。
琉璃侍者抚过腕间玉连环，只觉环上每道新嵌的碎片都在传递人间的气息：冰凉的是产房里的雪水，温热的是新生儿的啼哭，最幽微的，是那缕混着甘露的檀香
——
正穿过千里云雾，落在辩机左胸，将他的胎痣染成昙花形状。更妙的是，碎瓶溅起的星砂落在灵河深处，竟聚成一座微型经阁，阁中贝叶自动翻页，每一页都映着未来场景：辩机七岁扫雪时古井发光、高阳及笄时玉连环与残页相认、二人在菩提树刻字时树汁如血……
“从此后，这环上的每道裂痕都是人间的劫。”
昙摩望着玉连环中心嵌着的瓶心碎片，那碎片竟如眼睛般映出辩机襁褓中的模样，红痣在烛火下明明灭灭，“你瞧，甘露已化了檀香，绕着那孩子三匝
——
这是他与你，用三千晨露结的缘。”
琉璃侍者点头，忽觉腕间环扣轻响，应和着人间传来的第一声婴啼
——
弘福寺内，稳婆正惊叹新生儿左胸的红痣，形状竟与寺中菩提树新开的昙花分毫不差。
碎瓶余韵漫过灵河两岸，将琉璃侍者的素纱染成浅金，那是甘露坠地时溅起的檀香雾。她望着腕间玉连环，终于明白这一碎，碎的不是法器，是太虚幻境与人间的界限：从此后，琉璃瓶的精魄藏在环纹里，甘露的精魂化在檀香中，而她与昙摩的仙骨，早已随着这一碎，堕入了情劫的网
——
网中既有辩机袈裟上的朱砂渍，也有高阳公主鬓边的白芙蓉，更有无数个
“刹那”，正等着在人间绽开，如须弥山巅那朵只开一瞬，却要用千年泪水来养的，赤珠昙花。
当最后一片碎光坠入人间云雾，琉璃侍者忽然听见灵河深处传来偈语：“一碎一坠一尘缘，半是甘露半是劫。若问情根何处种，檀香影里见真如。”
那是琉璃瓶在消散前，留给太虚幻境的最后一声叹息，却化作人间弘福寺的晨钟，在辩机出生的寅时三刻，悠悠响起
——
钟声里，记寺菩提树突然绽开白花，花瓣落进古井，正覆在未来辩机将要拾得的贝叶经残页上，将
“高阳”
二字，衬得愈发鲜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