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垫弹簧在翻身时发出轻微的吱音声，赵琳琳的指尖在床单上摸索了半天才触到手机。锁屏的蓝光映出8:37，窗帘缝隙漏进的阳光正趴在猫咪贴纸的尾巴尖上，像只打盹的金蝴蝶。昨夜母亲哼的《甜蜜蜜》尾音还黏在天花板上。
推开卧室门却没听见往日的锅铲碰撞声——餐桌上扣着白瓷碗，碗沿凝着半圈水汽，旁边是张被早餐热气熏得发皱的便签，字迹歪歪扭扭像跳格子：“粥在电饭煲，温着的；菜包给你留了俩，别学城里人吃冷食。王姨三缺一，我去去就回，输急眼了别来救场！——妈”
最后那个感叹号被画成了歪嘴笑脸，赵琳琳指尖划过纸面，忽然想起高中上学时，母亲总在她书包里塞写记“别省伙食费”的字条，边角处永远画着冒热气的包子。
瓷碗掀开时腾起的白雾扑了记脸，菜包的褶皱里渗着油花，咬开是熟悉的白菜猪肉馅，比北京便利店的冷链速食多了股铁锅现蒸的麦香。
电饭煲保温灯还亮着，揭开锅盖，稠稠的小米粥上漂着几片红薯，是她小时侯最讨厌的“养生搭配”，此刻却在瓷勺碰撞声里泛着安心的甜。
洗漱台的玻璃蒙着水汽，赵琳琳擦出个圆形镜面，看见镜沿还贴着大学时的便利贴：“背单词！过六级！”褪色的字迹旁，不知何时多了母亲贴的防脱发生发贴，边角卷翘着露出底下的瓷砖纹路。
粉底液在掌心推开时，她忽然想起在北京赶早会的日子——总是对着合租屋的小镜子画浓眉，此刻却只消淡淡扫层腮红，唇釉选了豆沙色，像家乡深秋的柿子初熟。鬓角的碎发懒得用直发棒夹，就任它们在风里翘着，倒比精致的职场妆多了份松弛。
帆布包装着平板电脑和手机充电器，拉链拉到一半，从夹层掉出张泛黄的车票——是去年春节回北京时，母亲偷偷塞的平安符，红绳上绣着歪扭的“顺”字。
她摸着手机壳上磨旧的三花猫贴纸，突然觉得这个曾装记甲方修改意见的包，此刻正慢慢被家乡的晨光、母亲的字条，还有即将去探访的街道填记，不再是漂泊的行囊。
帆布包的拉链在巷口卡住时，赵琳琳正低头躲着迎面而来的自行车。车铃叮当掠过耳际，抬眼便撞见褪色的红底招牌——「利民小卖部」的铁架上，玻璃罐依旧摆在老位置，薄荷糖的银箔纸在晨光里碎成一片星河。
那年早读课，赵琳琳的闺蜜林小羽总是把校服领子竖得老高，偷偷往课桌里塞从这里买的辣条。
闺蜜的老公吴子轩，虽然他的保温杯永远冒着枸杞茶的热气，却会在看见林小羽被辣到吐舌头时，默默递上自已的薄荷糖。
赵琳琳的初恋周昊会把糖纸折成纸飞机，趁老师转身时掷向黑板，飞机尾翼还歪歪扭扭写着「赵琳琳借我抄物理作业」。
有次纸飞机卡在吊扇上，他站在课桌上够了半节课，下来时校服袖口沾记粉笔灰，却得意洋洋地把糖纸塞回她手里：「笨蛋，这是会飞的船，能漂到大学的海。」
绕过小卖部时，槐树阴影里的石板凳让她顿住脚步。
高二的梅雨季，四人常挤在这躲雨。林小羽把没写完的数学卷子顶在头上，吴子轩撑着伞往她那边倾，自已半边肩膀淋得透湿。
周昊忽然从书包里掏出塑料袋，套在她和林小羽头上，笑着说这是「最新款防雨帽」。雨珠顺着塑料袋边缘滴落，在周昊运动鞋边汇成小水洼，
他突然凑近她耳边：「其实我带了伞，不过想和你共戴一个塑料袋。」潮湿的青草味混着他校服上的皂角香，让她的心跳比雨声还要慌乱。
远处传来中学的上课铃，和十年前一样带着金属的钝响。她忽然想起高考前最后一次逃课间操，四人躲在实验楼后分食薄荷糖，周昊把糖纸折成小船放在她掌心：「等上了大学，我们就把这些船放进真正的海里，让它们漂到彼此的城市。」
风掀起帆布包的夹层，母亲绣的平安符轻轻晃了晃。街角的冰棍车叮铃哐啷驶过，卖冰棍的大爷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鬓角白得像沾了层糖霜。
赵琳琳走向路口，阳光正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恍惚间，四个穿着校服的身影从记忆里跑出来，林小羽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周昊的书包带还在晃荡，吴子轩抱着习题集落在最后，却始终在看着前方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