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 【战锤40k】良夜 > 第二十章

鞋跟踩进教堂门口的血泊里,发出轻微的水声。
伊莎下了车,一眼瞥见探头探脑地“老鼠”克雷缩在墙角,他是个年近三十的年轻人,却佝偻得像个老人,总是畏畏缩缩地。
说实话,老鼠看起来都比他胆大得多。
“女……女士。
”他瞥见伊莎和柯林的身影,马上像见了救星一样跑过来,发红的小眼睛湿漉漉地,像要哭出来了。
伊莎皱了皱眉,“老鼠”很害怕,真的、非常害怕。
他紧缩在他们身后,不停地前后看。
“他们都死了?”“是的……不,不不……没有……”“老鼠”颠三倒四的话让柯林回头看了他一眼:“‘神圣之声’的人和尤安到底死了吗?”他真的要哭了,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
伊莎摇摇头,目视前方,沿着血红的地毯走进去。
她来过“神圣之声”的教堂两次,知道这里布置着各种各样的武装、机关,乃至炸药。
同归于尽是最后但也最常见的选择。
往日这里不说富丽堂皇,至少也像模像样,而今它们看起来却是一片狼藉:厚重的大门被暴力打破,彩窗碎裂,地毯和墙壁上满是激光的烧灼痕迹和弹孔,用以祈祷、集会的长椅翻倒在地,周围满是木屑,墙上、柱子里藏着的机关全部被破坏了。
柱子被打得七零八落,带着长长血迹的抓痕尤为显眼。
但和喷溅了满墙、从天花板缓缓往下流淌的浓血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
伊莎走到立在正前方的“心音圣母”神像前,雪白的雕塑原本应是垂头闭目,温柔聆听的模样,但在头颅碎裂一半、手臂不翼而飞的情况下,她很难再做出那样虔诚悲悯的模样。
“尸体在哪里?”她问“老鼠”。
柯林越过滚落在地的半个圣母头颅,寻找痕迹,在心中还原这场惨烈的屠杀的过程。
“在这边……”“老鼠”畏缩地说,他抖着手,轻轻打开了一个藏在墙壁后暗室里、做成铁处女模样的禁锢笼——哗啦,血液泼在地板上,殷殷染湿地毯。
狭窄的铁处女里硬生生地塞进了一个高大的男人,铁质内壁上紧贴着被刮下来的一层皮肉,他四肢扭曲,手脚折断,脖颈歪着,肚子被尖刺贯穿,整张脸因为痛苦、恐惧和窒息而变形,嘴巴惊恐地张大直至脱臼。
柯林盯着男人浑浊的眼球,“那小怪物是个天生的行刑人。
”这只是个开始。
沿着挥洒一地的□□,他们找到了“神圣之声”的共计二十二名成员。
最先找到的男人是最完整的。
所有尸体看起来都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地撕掉了某个部分——就像孩子捏死蚂蚁,一触即伤,一碰即死。
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武器也没有用,掉在地上的枪里甚至还装满了子弹,未引燃的火药撒了满地。
暴怒中的怪物以碾压式的力量和速度杀死了他们。
这不是人与人的斗争,这场屠杀只显现出了人在面对一个彻头彻尾的杀戮机器时的脆弱与无力。
最后,他们钻过被轰烂的武器库,在泥泞的地下监牢里找到了跑掉的最后一个人。
也是他们一直追寻的对象,尤安。
“……”即便他们三人早已见惯谋杀、折磨和尸体,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们沉默了。
唯一能证明这是他们要找的人的是那枚用子弹壳做成的戒指,以及那张破烂的人皮。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被悬挂在角落里,无助地在半空中缓慢转动着,铁钩刺穿了他的身体,眼窝空洞,牙齿凸显在外,肢体掉在一旁,骨头和肌肉扭曲成一团。
“……”水声滴答中,伊莎听见一阵微弱的喘息与低吟,有如魔鬼从地狱爬上来时的嚎哭。
他活着。
他仍然活着。
寒意终于爬上她的脊背。
莱拉,和这个小怪物,都会是最锋利的武器。
更妙的是她们互相在意彼此,这简直就是给刀片装上了趁手的把手和刀鞘。
只要使用得当,他们可以以可怕的效率除掉敌人……但这把刀,他们真的握得住吗?那小怪物自不必提,他单枪匹马地覆灭了整个“神圣之声”,把这里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地狱。
莱拉,年轻的、疯疯癫癫的小女巫,她今年还不到八岁吧?就已经手染鲜血,足以媲美“猩红之手”那个等级的巫师……老天,这是一对什么样的组合?这把可怕的刀。
避开它,握住它,或者……毁了它。
在它为她带来毁灭之前。
一阵夹杂着腥气的风。
她被猛地抱起来,双脚悬空,巨大的挤压力量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呃……”莱拉挣扎着,勉强喘出一口气,呼进一口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腥甜味。
抱起她的人将湿漉漉的额头压在她的颈窝里,似乎在嗅闻她的气味,检查她的呼吸和心跳。
他双手箍住她的后背,头发又湿又黏,整个人像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猫。
……有点像她第一次遇见男孩的晚上,他当着她的面撕碎了吠犬帮的人,血浆弄得她也湿哒哒的。
他拼命抱住她,像是抱住什么马上就要溜走的、留不住的东西。
莱拉动了动,被男孩巨大的力量压制着,完全动弹不得。
但她已经安下心来,用还空闲的右手够了够他的后背:“我要……喘不上气了,霍恩特,放我下来……”男孩松开她,轻轻将她放在地上。
他佝偻着身子,垂着头,默默地看着她。
第一次,她在他乌沉的眼睛里看到了悲伤和痛苦,他苍白的脸上扭着一个奇怪的表情,像是从未有过其他情绪的人忽然之间体会到了强烈到极致的感情,以至于无法隐藏,却也不能很好地表达出来。
“你还好吗?你还流血吗?”他沙哑地问,一只瘦长的手急切地抚上她的太阳穴,然后滑到颧骨、脸颊、下颌,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的手臂和腰。
“别担心,我没事了。
”莱拉低声道,感到热意冲上眼眶,声音哽咽。
她双手捧住男孩尖尖的下巴,感觉到了未干涸血浆的粘稠和内脏残渣。
她将他的头往下带了带,好让自己能够更加清楚地看见他,男孩顺从地任她摆弄。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没有。
”他轻嗤一声,“他们反应不过来。
”“太好了。
”莱拉喃喃道。
这一次,换她用尽全身力气抱住男孩,闭上眼睛,泪水温暖地裹住眼球,从眼睑下流出。
“我们回家吧。
”她说,这时一直支撑着她的那股劲头慢慢散去,疲惫与创痛开始涌上来,身体上的,精神上的,她已经到了最终的极限了。
莱拉倚在他怀中,疲惫地叹了口气。
“好。
”他说,而后用粗略擦过、但仍带着血污的手把她抱了起来,跳上墙壁,轻巧得像一只燕子,展开翅翼飞入黑暗。
“你是什么时候去找我的?”“第三天上午。
”男孩坐在床边,专心致志地剥着野狗的皮,“你一直没有回来。
”“……下次不要这样了。
”莱拉低声道,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很危险。
他们人多,有机关,有武器,你只有一个人,而且什么都没有。
”男孩并不在乎,他的嘴角咧开,露出狞笑,“他们没有我强大。
”“……伊莎说,你是为我报仇而去的。
”后腿的关节断裂,发出闷响。
男孩扭断狗腿,舔了舔手指上的血,转向莱拉,眼睛紧紧盯着她:“是的。
”“你被伤害了。
他们要受到惩罚。
”莱拉微笑起来。
“有人来了。
”男孩警觉地转过头,露出牙齿,手指轻抽,像是迫不及待要刺穿谁。
莱拉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同时尽可能地释放那股温暖的力量——不知道是她太虚弱,还是那手环的作用,她的感知没有从前那么敏锐了。
但她还是认出了来人。
没有敌意。
她开了门。
男孩安静地潜进影子里,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嘿。
”一个怯生生、但熟悉的声音。
嘉耶特站在哪儿,局促地抓着衣摆。
“他们说你受伤了……”莱拉微微点头,视线下移,“还好。
你的手怎么了?”女孩的手上有一道贯穿的创口,翻着鲜红的肉。
“噢,被机器弄的。
”她又抓了抓脸颊。
老实说,她看起来可太不自然了。
“有什么事吗?”莱拉问。
“不……没什么。
”嘉耶特垂头丧气,不安地摩挲着手腕上的伤口。
她来得倒是很巧,莱拉让她进来,关上门:“放松。
苏琳怎么样?她的孩子呢?”“苏琳,苏琳还好,她的孩子也还行,能活下去。
”嘉耶特有点语无伦次地说。
面对着这个年纪只有自己一半的孩子,她紧张得有点过头了。
但这是小人物的保身之法,永远不要轻视一个比你强的人,因为强权即真理。
“我不在的这几天塔里有什么事情发生吗?”“……你在的那几天挺好的。
”嘉耶特小声说,不明所以地看着莱拉在床头的小箱子里翻找着什么东西,“没有杀戮,也没有强奸,他们很感谢你……”“过来说吧,我给你的伤口消一下毒。
”莱拉示意她到床边来,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轻轻将药水涂在那狰狞外翻的伤口上。
鉴于她之前做了许多这样的活儿,她涂得又快又好。
“然后,你不在的那天晚上也没什么事情,第一天早晨,就有人发现了你不见了,而且血迹从这里一直铺到亨顿街区……大家就猜测你是不是出事了。
”“第一天夜里,大家都没出门,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第二天早上开始就和从前一样了。
”嘉耶特说。
莱拉沉默不语,很难形容她心里的感觉,永远祛除不了的犯罪案件……“然后呢?”“二十七楼的加法被杀了。
”嘉耶特说,“我隔壁的苏顿也是。
这些是我知道的。
”“还有吗?”嘉耶特在犹疑……她在畏缩,也在怀疑。
为什么?借着皮肤接触的机会,莱拉找到了答案。
事实上帮派内部有这样的行为,那就是表现得温和大方,善良诚恳,实际上做出些类似仙人跳似的东西,故意放纵串通好的杀手或抢劫犯进楼,好告诉众人,只有他能够保护他们——当然,要钱,而且是除了血税和人头税之外的费用。
嘉耶特或许没有她强大,但作为一个生于此长于此的昆图斯人,她见过的奸淫抢掠的手段比莱拉多太多了。
但她还是对莱拉说出了这些话。
有些微小的东西在莱拉心中涌动,她相信她,她信任她,她关心她的安危,这是真的。
有事相求,也是真的。
“说吧。
”她平静地看着嘉耶特的眼睛。
事情其实也很简单。
一天前,嘉耶特所工作的车间里有个女工不见了。
她不住在这一带,但嘉耶特在楼里看到了她——在阿拉克的“夜之女士”之中。
很明显,她是被掳来的,但即便事实如此明显,谁也无法拿阿拉克怎么样。
仅此而已。
嘉耶特很想再见她一面。
“……”终于。
有一根弦崩断了。
莱拉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愤怒、羞愧和痛楚,一直以来压抑着的痛苦,伴随着那日阿拉克昏暗房间里那一双双麻木的眼睛快速闪回。
她冲出房门,直直冲向电梯,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层走廊里回荡。
嘉耶特惊慌地看着她,还是跌跌撞撞地跟了过来。
脸。
死人的脸。
死在小巷里的第一个男孩,银舌,神父,帮派分子,无辜被波及的居民。
“他们都死了。
”手中跳动的心脏,血水,锈红色,窒息,她的脸,迷醉剂,灵魂,自杀者的回忆……莱拉的大脑一片混乱。
电梯门开,她大跨步地走了出去。
手腕上的手环剧烈地发冷,收紧。
她的太阳穴疼得要命,疼痛如水般自眼球后渗透、流淌,蔓延过大半个头颅。
莱拉没有停下,她走到阿拉克的房门前,猛地砸门。
“噢!长夜啊,这是在干什么?吃了——”即将出口的话语当即咽了下去,阿拉克阴沉的脸忽地换成了笑容,肌肉滑稽地抽搐着。
“您怎么……?”莱拉不想跟他废话,一股巨大而无形的力量猛地把他挤到一边。
男人狼狈地跌坐在地,错愕地看着她。
女孩神色阴沉,一言不发,黑沉沉的眼睛扫过满屋妓女:“是谁?”阿拉克忍着疼爬到她脚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要找谁…?”……垂死的工人,肺里哮喘般的喘鸣,吃剩一半的孩子,母亲把他抱起来的时候,变色的内脏从腹腔的缺口掉下来。
腐尸,人头税,无头的死人……太多东西充斥着她的脑海,男人的声音像隔着水面,模糊地从耳边擦过去。
她没听清,也不想听清。
嘉耶特在她身后叫了一声“安娜”。
当即有一个裸着身体的少女慢慢走出来,披头散发,肩膀上的烙印还在流血,灼烫的血肉边缘焦黑发臭。
她们哭泣着抱在一起。
莱拉闭了闭眼睛,世界万花筒般旋转着,被水流淹没的窒息感再次重现。
隔着浅浅的一盆底水,口鼻在氧气的丧失下肿胀腐坏。
在那时,她又看见了,那些死人的骨头,空荡荡的眼窝,那些腐烂的蛆虫……原来她从未忘却。
这种伤疤被硬生生撕开的疼痛反而让她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并没有麻木得那么厉害。
莱拉笑了,为自己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应该是高兴吧,她相信是。
她低头看向阿拉克,笑容仍然没有收住。
她从阿拉克脸上看到了恐惧。
男人的眼睛睁得很大,冷汗从额头流下来,挂在鼻尖,很滑稽,她更想笑了。
不,这不太对。
她看起来一定像个疯子。
莱拉用力地掐住指腹,试图控制自己不合时宜的举动。
但是……为什么不?为什么要把那么多情绪都埋在心里?为什么这些东西不会消失,为什么只有她格格不入,为什么只有她会感到痛苦?为什么她才是那个反常的人?她才是疯子?脑子不好?为什么?为什么?这可不太好。
“你们都记得自己来的地方吗?”她颤声问,声音因为激烈的情绪而比平时更尖细,“你们还有家可回吗?”没有人回答她。
要么是麻木,要么是惧怕。
只有一个脸上挂着泪痕、形容憔悴的女人举起手:“我,我记得,我还记得。
”莱拉冲她点头:“来。
跟她们一起。
”“去哪里?”“回家。
”莱拉说。
她并没有再看向阿拉克,男人安静至极,就像那些无望的少女一样,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在她的手腕上逡巡——莱拉抬起手看了一眼,手环已经深深陷进肉里。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眼睛死死盯着那手环。
它闪烁着蓝光,不停颤动、收紧,咬破皮肤,陷进血肉,磨在薄薄的骨头上啃咬着,她自己的血从指尖滴落。
门外一阵弱不可闻的窸窣,是看见这一幕、嗅到她鲜血气味的男孩在不安地扭动。
男孩。
她忽然冷静下来。
莱拉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扫过屋子里的一圈人:“如果你们还有家可回,现在跟我走。
”有人想走,但畏缩地不敢伸手。
也有人紧紧抱着同伴,头几乎含在胸口。
因不能清洁身体而产生的肮脏臭气、汗味和精液的味道在空气里蔓延,但它们都压不过那种酸苦的发酵气味。
恐惧,太浓重的恐惧。
她们在害怕阿拉克?也许她应该当场杀了他。
不,她们也怕她,不管她杀不杀阿拉克。
不,不,不。
她不应该这么随便地就杀人,她杀的人还不够多吗?可他是个皮条客!参与拐卖妇女,他难道不应该杀吗?这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吗?不,不不……莱拉咬住下唇,种种思绪有如实质般在她的皮肤下涌动,推着她的心脏狂跳不止。
杀,或不杀,杀,不杀。
她看向阿拉克,男人呆滞地看着她,汗出如浆,他身上散发出的恐惧和女人们散发出来的别无二致。
说真的,他坐在那儿的姿势也和“夜之女士”们相差不大,是一种惊恐的防备姿势。
他有枪,但是他不敢去拿,一动不敢动,就像一只被吓坏了的鹌鹑。
不错,真是敏锐的感知。
真不愧是能做皮条客的男人。
她又笑了,冲他歪了歪头。
别再杀人了!她在心中尖叫着,让她们走吧!霍恩特还在看着!“……”莱拉慢慢直起脑袋,转身看向门口的三个女人,尤其是嘉耶特。
嘉耶特的脸上,挂着和阿拉克如出一辙的恐惧。
“走吧。
”她简要地说,“你知道她住哪里吧?需要我送吗?”“不用了……非常感谢您……”她们跌跌撞撞地走了——安娜身上披着嘉耶特的长外套。
另一个女人几乎只是穿着破损的,勉强能够被称为衣服的布条。
或许她们还会回来的。
或者更糟,落到其他人手里。
她管不到也看不到的地方。
她的脑袋里真的一片混乱,迷醉剂和吸食迷醉剂致死的人、饿死的婴儿的影子在眼前晃个不停。
莱拉看向阴影里的男孩,他不情愿地皱起眉头,但她只是默默看着他。
男孩愤怒地望着她,烦躁地龇牙,漆黑的眼睛睁大,莱拉不为所动。
他猛地转身,跟着嘉耶特三人的步伐走了,速度快得她的眼睛几乎捕捉不到。
老天啊。
长夜啊。
莱拉站在阿拉克敞开的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男人惊恐地与她对视,心脏一会快一会慢,随着她视线的上下移动而变化着,有趣极了。
她又试了试,当她忽然微笑时,他的心脏几乎要敲破胸口了,但她忽然收起笑容时,它跳得更厉害了。
怎么会这样呢?碎裂声。
她抬起手腕,发觉陷进肉里的手环破碎了,碎片卡在肉里,血流个不停。
她只是看着,皮肉开始生长,有生命般吐出红色的、晶石般的碎片,合着鲜血掉在地上,啪嗒作响。
她转过身,慢慢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