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 【战锤40k】良夜 > 第二十一章

螺丝在拧紧。
她能听见那声音——如有实质一般,扳手咬住铁螺丝,吱呀,吱呀,一圈一圈,螺纹一圈圈消失,一层一层地拧紧。
就像她独自站在微弱的光圈里,看着黑暗如同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慢慢蚕食她脚下的所有光亮。
“莱拉。
”“什么?”她听见自己回答。
男孩蹲在那里,过长的苍白的胳膊垂在地上,纯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他已经是个高大的青年,瘦骨嶙峋,骨头的轮廓从薄薄的皮肤下凸出来,但是还算干净——昨晚她让他把身上的血和碎肉,包括指甲里的,全部清理干净了才上床休息。
“我和你一起去。
”她摇了摇头,仍然感觉黑暗一圈一圈逼近。
越来越紧,越来越近,她的真实行为和她的道德信念向她层层逼近,把她愤怒地挤在中间,再也不允许留有任何闪转腾挪的余地。
再也没有了。
“待在家里。
我很快就回来。
只是一次……庆功宴。
”她说。
男孩开始呲牙,薄薄的嘴唇紧绷着,但马上又收了起来,他记得莱拉告诉他这像野兽而不是人——虽然她很快转过脸,说像野兽比像人好得多。
但他看得出她不喜欢这样。
“你上次走之前也是这样说的!”他低声咆哮着,瞳孔因为激烈的情绪而收缩,他站起来,但碍于天花板的高度,只能躬着身体,弯着腰,烦躁地绕着她走圈子,带起阵阵微弱的气流。
“我和你一起去——你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去?我不会死!”“但那会很痛,你知道的,你上次去教堂受到伤刚好没多久。
”男孩马上反驳:“可是——可是——”他的眼睛睁大,死死盯着她,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某种感情,或者说某个回答,在他的心里翻涌,疯狂地撞击,但他一时间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说法把它传达出来。
虽然他的身体并不疼痛,但内心并非如此,而后者比前者更难以忍受,难以抚平。
前者可以用伤药,用抚摸,而后者,哪怕用暴力,杀戮和鲜血也难以慰藉。
“我不在乎!”他恼怒而沮丧地说,嘶嘶的发音因为急促的气流而变得尖锐,漆黑的头发随着动作飘动。
他坚持着:“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去?”莱拉叹了口气。
场面很有些滑稽,这个男孩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长得这么高大,看起来甚至像是她的长辈,但他的心智和阅历并不成熟,尽管他天生就知道很多东西,尽管他学习的速度快得惊人。
但他在另外一些领域完全是个孩子。
“你担心我,是吗?”她问,“你担心我会受伤。
”男孩依然恼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听我说……我不希望你和我一起去,是因为……”她的眼睛转开,默默地看向角落里的阴影,“我不想让你看见我那个样子。
你明白吗?”他看得越多,就能越快地意识到她究竟在帮派和罪恶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没有所谓的中立地带,没有所谓的帮助别人。
她是黑色的一份子,她也是帮凶,即便那把刀是经由其他人的手送进另外一个人的身体,也是她事先将刀刃打磨得雪亮。
这一点,她自己也是最近才意识到的。
同时,男孩比她想象的更聪明,或许比这颗星球上的所有人都聪明,他很快就会明白的。
他很快就会明白……她也早已并非无罪之人。
男孩安静下来,不是因为被这个理由说服了,而是被另一种东西——她脸上的表情,她垂下的眼睛,一言不发地握着手臂的手,以及他敏锐的观察力透过微小的面部动作所看透的她的内心情感所说服了。
他一时间感到一阵奇怪的感觉,他无法去形容。
一直以来他都按照自己的心去做事情,但现在,他的心给出了两种不同的回答。
“……不要流血。
”最终,他说,然后安静地缩回黑暗的角落里。
莱拉笑了笑,点点头。
声音又响起来了,这一次像是琴弦被绷紧,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它发出变了调的,抱怨般的吱呀声,在强大的拉力下轻轻颤动着。
越来越紧……“莱拉。
”太紧了,弹奏的手指一碰上去,马上就被割裂,流出殷红的血。
一滴一滴,一点一点,啪嗒啪嗒地消失在黑暗里。
“莱拉?”“哦。
”鲜红的酒液在杯子里晃荡着,衬着漆黑的桌布,浓稠得几乎要溢出来。
她自己苍白尖瘦的脸被酒杯的弧面照得变形,滑稽地浸泡在酒浆里。
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神色没有任何改变,桌边的所有人,包括坐在她右手边的伊莎,都微笑着,伊莎的黑眼睛密切地看着她,看着她空荡荡的手腕。
“你真是长夜里一颗闪闪升起的明星。
”弗兰特举着酒杯,声音在大厅高高的穹顶下回荡,他近日势头很猛,借着“猩红之手”被杀的势头连着吞并了两个小帮派。
莱拉试着礼貌地笑了一下,举起杯子—对她来说稍微有一点重。
然后他的眼睛落在伊莎脸上,也同样表达了某种……欣赏和喜悦。
伊莎是莱拉进入帮派的介绍人,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算是她的母亲……某种意义上。
莱拉没有喝酒,他人的喜悦,得意,恐惧,鄙视与轻蔑,尽管它们隐藏在一具具皮囊下,却依旧透过毛孔钻到空气里,被她察觉,就像一张大网把她包裹住。
面对其他人的夸赞,夹杂着污言秽语的抱怨与对其他帮派的叱骂和侮辱,她感到无聊至极。
她很想站起来,直接离开。
但她不能——可是她为什么不能?为什么她不能离开?这会让他们不高兴的。
伊莎……她害怕什么?害怕得罪他们?害怕不能再以此生活?是她做出成就之后飘飘然了吗?看不起所有人,觉得没有他们她一个人也能很好地活下去?也许不是。
她只是彻底意识到,她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往深渊滑落,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只是忽然意识到,道德与品性比活着更重要。
她终于从苟且而短视的情况里脱身,揭掉得过且过的蒙眼布,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进深渊。
她心不在焉地扫过一眼桌子上的菜肴,凝固的深红与暗褐色让她一阵反胃和恶心。
即便有些食材是经过精心烹饪的,也不能阻止这反应。
莱拉不会也不想吃这些东西,只是盯着桌布上一块干涸的痕迹出神。
她只是听,在提到她的名字的时候简短地应答或点头。
她缺乏感情的脸和漠然的表现让一些人惊讶,一些人不快,一些人不安。
她能感觉到,但她不想理睬。
她能感觉到他们怕她,对她的存在表示敬畏和不安,这是面对异类时的典型心理。
他们心里的想法像是用喇叭在冲着她大喊一样,虽然他们自以为没有表现出来。
她只是听。
听最近又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不同帮派的势力变更,从风言风语里捕捉和猜测顶层的大人物们又做了什么——是的,这里并不是她最开始所设想的无政府状态,而是真的有统治阶级,真的有贵族,伯爵,领主(而且他们的数量多得可怕),甚至法警……“我听说了你们的故事,小家伙们……”说话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莱拉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昏暗的萤石灯的微光在她脸上投下阴影,她看向说话的那个小头目,对方黑色的卷发凌乱地披在肩膀上,他叫做利亚姆。
与她漆黑的无光的眼睛对视时,利亚姆的手指紧张地抽搐了一下。
但他还是尽力笑着。
“想想看,也许你们未来能有机会去城市边缘呢,”他说,他说话的声音总是越来越低,就像力气不足一样,“所有人都想去城市边缘……”城市边缘,准确的说是上巢的边缘,富庶地区,贵族们的居住地。
这是太遥远的事情,遥远到让这句套话听起来更加空虚。
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莱拉并不喜欢有人提起那男孩。
这是自欺欺人,因为这已经不是个秘密,她知道,但是她感到不安,因为她不能保证他们会准备做些什么。
“你们都有成为处刑人的潜质……”利亚姆说,他的表情是真挚的恭维。
莱拉心里一阵烦躁,只有杀手中的杀手才会有机会成为贵族的处刑人,他们将获得高贵的宫廷头衔,侍奉这个星球上最有权势的人——来自于暗巷里的蛆虫以同类为食,以他们的血肉和骸骨为台阶,艰难地向顶端的腐肉攀爬,而那些腐肉则被一根钓鱼线连着,线的那一端挂在贵族的小拇指上。
她自己也成为那努力爬向腐肉的蛆虫的一员,在同伴的残渣里翻涌的想象让她一阵恶心。
她的脸绷紧了,冷冷地看着他。
利亚姆的恭维没有起到他预料的效果,他把这归咎于莱拉毕竟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知道成为处刑人究竟是怎样的荣光;亦或是因为她是个巫师,巫师总是尤其古怪。
利亚姆笑着摇摇头,弗兰特切下一块心脏,新鲜的血液滴在盘子里。
他笑着说:“马上就有一个机会,莱拉,狩猎日就要到了。
伊莎跟你说过吗?”莱拉轻轻摇头,心脏下沉。
“再过半个月就是狩猎日了,那时候,城市边缘的贵族子嗣会来到这里狩猎,磨炼技艺。
”螺丝和琴弦吱吱呀呀的声音又响起来了,黑暗,心灵的黑暗,她自己世界里的黑暗慢慢涌上来,吞没了萤石灯的微弱光芒,吞没了满桌的人体碎块,吞没了其他成员的窃窃低语和羡慕的神色。
只剩下长桌那一头的弗兰特,莱拉盯着他,他笑着把切下来的心脏碎块放进嘴里。
“到那时,就是你和你的小朋友上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