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温暖中醒来。
不是被云层间的工业热能加热过后落下的雨水的热量，也不是新鲜血液中蕴含的生命的温热，亦或淤泥中发酵腐烂的湿热，而是同类的体温。
安全，平静，耳边只有心脏的砰砰声，生命的律动之声。
他的耳朵贴着女孩的胸口，同时发觉自己被女孩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固定在怀里。
她细瘦的双臂揽着他的身体，皮肤相贴，像一只茧，将他裹在里面。
但这种束缚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不快，所以他没有动，安静地听着她的呼吸声。
这时他感到一阵恍惚，熟悉的预兆令他的心脏揪紧，幸运的是下一波幻象没有到来，但他还依稀记得刚才所见到的东西:火光，碎裂的星辰，漂浮的尸体，残骸，混乱，余波，寒冷……过于庞大、超出理解范围的毁灭与恶意迎面扑下，他恐惧地尖叫，在熟悉的黑暗中不安地颤抖，心灵因为无法拒绝的碾压而缩成一团。
无法抵抗，无法逃离，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一切，就像一个被绑在火刑架上的人，无助地望着冰冷的火舌一点点吞噬自己的身体。
忽然，一种温暖的东西触碰到了他，从身体到心灵。
眼前的幻梦逐渐凝固，变得像劣质油画一样斑驳，然后整个世界都摇晃起来，最终分崩离析。
他落入无光的虚空中，没有任何死亡、绝望或被碾压感……就和他，那些最美也最婉转的诗句只在最浓重的夜色中浮现。
”“这是很久远的事了。
”莱拉耸耸肩，“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听过它了。
”“诅咒。
”他喃喃道，“幽魂……”霍恩特，幽魂。
尽管他们同音，但他还是注意到它们之间微妙的发音差别。
当莱拉发出前者的音节时，停顿利落，尾音也干脆，而后者听起来更加绵长，像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时候，他听见莱拉说出他的新名字的时候，他心里的感觉有点像是杀人时的感受了，只是更加柔和。
那种发堵的感觉消散了一些。
“好。
”男孩点了点头，他顿了顿，又问：“之前你看见我，很害怕。
”“之前……噢，是的。
”莱拉点头，“我害怕你杀了我。
”“我不杀你。
”他说，很是认真地思索着，“因为你……你很好。
”莱拉笑了：“是吗？你也是，你也很好。
”“真的吗？”他怀疑地问，“我和你们不一样。
”莱拉大概明白他的意思，这个男孩很显然发现了他与其他人的不同，或许不仅仅是她能够看到的更加强壮、更加敏捷，还有更多不同之处。
“没那么不同。
”莱拉说，她试着用刚才的名字呼唤男孩，但某种羞耻感让她张不开嘴，“我们都会受伤流血，都会感到痛苦，感到恐惧，都会悲伤，都会流泪……你看，也没那么不一样吧？”男孩不说话了。
他认真地思索着。
莱拉呼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刚刚完全没有在想小巷里的袭击者男孩，紧接着是她莫名其妙的力量，然后她的心情又压抑起来。
她需要做点什么。
“你刚刚是不是在做噩梦？”“也许是。
”男孩说，“我总是能够看到它们……”“你害怕吗？”他沉默了，然后不情愿地、微弱地点了一下头。
“噢……嗯，如果你害怕的话，可以来找我。
”“真的？什么时候都可以吗？”“在我有空的时候，或者休息时间，就像现在这样。
”莱拉顿了顿，迟钝地意识到他目前还是个小小的通缉犯，“但是现在恐怕我得接着休息了。
”“你害怕我被别人看见。
”他一针见血地说。
“……是的。
”“他们发现不了我。
”他骄傲地说。
莱拉又笑了，接着微微皱眉，“小心些，你会受伤。
”“受伤很疼。
”他的情绪低落下来，慢吞吞地坐起身体。
“下次我会带老鼠给你。
”男孩许诺道，然后他轻盈地跳出窗外，隐入雨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