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再来。
莱拉的生活就像一个破旧的轮子,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往前行进。
一个寻常的昆图斯的夜晚。
枪声和谩骂如同交响乐,夹杂着肉体被击打的闷响。
莱拉避开巡逻的帮派青年,背着捡拾来的废弃碎片,走在回家的路上,手腕内侧藏着那把匕首。
当她走过被打折的、光秃秃的路灯杆时,路旁小巷的黑暗里传出了响动。
一阵巨大的力量重重地将她撞飞出去。
她倒在地上,翻滚中尘土飞扬。
骨头和筐子、坚硬的地面发生碰撞,金属相互撞击和坠落的脆响不绝于耳。
莱拉无暇顾及其他,因为腹部猛然传来一阵痛楚,疼痛中带着强烈的反胃感,让她眼冒金星,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是拳头——它并不大,但带着凶狠的蛮劲。
莱拉拼尽全力,软软地打了个滚,躲过沉闷的“叮”一声。
袭击者转而扑上来,她狼狈地挣扎着,他们扭打成一团,在呕吐物、垃圾和排泄物中翻滚。
她来不及抽出匕首,或者说,当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拿匕首时,就已经失去了先机。
几天前的噩梦再一次袭来,黑暗的小巷,看不清楚面孔的袭击者,将要置她于死地的杀招——但这一次,不会再有谁来救她。
腰间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有什么东西刺进了她的腰侧。
莱拉痛得尖叫,身体完全失去力气,躺在地上颤抖,鲜血汩汩流淌。
袭击者松开利器,张口咬住她的侧颈——牙齿咬开了皮肉,舌头贪婪地舔舐血液。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眼泪流满脸颊,冷汗和血液浸湿全身。
他想要吃了她。
常年营养不良,她的力气并不大,体力也很快见底。
莱拉痛苦地闭着眼睛,紧咬牙齿,细瘦的手腕内侧硬硬地硌着什么东西,是她的匕首。
汗水和痛苦让手指更加虚软无力,她勉强用手指解开绑着匕首的绳子,让它滑落在手中。
但她没有力气了。
失血开始让她感到寒冷。
或许这正是她渴望已久的东西,她多次犹豫却又怯懦地不敢触碰的死亡。
也许再睁开眼睛,她就能在自己的房间醒来,回到阳光明亮得令人眩晕的夏天;再一次站在楼下连绵成片的绿荫下,耳畔是嘈杂不休的蝉鸣,树叶间漏下的光斑在衬衫上摇晃;也许,就像小说里一样,她会看见父母、朋友焦急的脸,看见他们喜悦含泪的笑,抱怨她怎么睡了这么久才醒来。
也许……可是,如果她不能回去呢?如果她死去,就只能化为异界的一缕灰尘,消散在永暗无光的世界里,再也回不到家乡?她还是太胆小、太怯懦了。
她不敢赌。
如果她活下去,能不能找到回家的方法?更稳定、更保险的方法?她到底想不想活下去?继续在这个该死的世界里挣扎?答案或许是肯定的。
也许这是一种本能,也许这是胆小鬼绝望地试图抓住仅有的筹码——但,是的。
她要活下去。
她一定要活下去。
一种温暖的力量从莱拉的身体深处涌了出来。
趴在她身上啃噬血肉的袭击者忽然停住了,莱拉紧闭眼睛,感觉疼痛感正在慢慢退却。
她的手指重新有了力气,同时她听见袭击者发出的带着疑惑感情的音节。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莱拉睁开被汗水糊住的眼睛,向着视野中的黑暗用尽全力地刺出了匕首。
先是一只手,然后是双手,她双手握住刀柄,拼命往更深处送。
温暖的液体喷涌而出,裹住她的双手。
叫喊从袭击者的喉咙里发出来。
声音沙哑,但很年轻。
他颤抖着往后退了几步,倒在地上。
莱拉咳嗽着,她的腰间阵阵疼痛,浑身都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打湿了,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她抹掉眼睛上的汗液,发觉自己的手臂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
莱拉精疲力竭地往下看,她的半边身体都被血染得鲜红,而地上则满是未干的血痕。
这时她才终于有时间去看向袭击者。
它他脏兮兮的,瘦得惊人,胸腹间插着没至刀柄的匕首,血液同样染红了他赤裸的躯干,让人惊愕于枯瘦的身体中竟有这么多血。
过长的、肮脏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
莱拉定了定神,拖着身子爬过去,缓缓拨开他的头发。
她看见一张比她大不了多少的陌生男孩的脸,眼睛闭着,毫无生息。
她跪在血泊中。
她的血,男孩的血,在肮脏的小巷地面上汇成一滩铁锈味的湖泊。
她像一只飘摇的小舟,独自在湖心飘荡。
为何他会忽然停下?她为什么……能够反击?她是怎么做到的?她成功了?他死了吗?死于她之手?巨大的轰响猛地将她拽回现实,莱拉惊惶地抬起头,红色、绿色、蓝色、黄色、紫色……种种她来到这儿之后再也没有见过的鲜艳色彩充满了天空,将黑暗的天色映照成一片焰火的海洋,高耸的尖塔则像是伸出海面的礁石。
细长的守备船在海水中穿行,欢乐而刺耳的乐器声震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庆贺!庆贺!为卡拉加的二女儿赛娜卡拉加的第十六个命名日!”莱拉仰头愣愣地看着,空茫的大脑里被动地印上了守备船船身的屏幕上播放着的内容:装潢繁华、布满藤蔓状花纹和雕塑艺术品的开阔宫殿,哪怕用从前的眼光来看,也完全称得上是是奢侈华美。
蓝光为其笼罩上一层曼丽的轻纱,各色花卉和喷涌的清泉在流淌的乐声里莹莹闪烁。
卡拉加的二女儿微笑的面孔在屏幕上显现出来:年轻、美丽,皮肤白皙,脸颊饱满,每一根漆黑的发丝都挽得整整齐齐,额头上、耳朵上和颈间装饰着闪亮的宝石饰品。
欢乐的乐声和耀眼的烟火中,在满桌佳肴美酒前,她骄傲而优雅地行礼、起舞。
原来这里有这样的转播技术啊。
这是第一个闯进她脑子里的想法。
喜悦的播报声仍在继续,比起她从前见过的大型晚会还要热闹许多。
原来这里有这样美丽的艺术品,有这么华贵的裙子饰品,有人完全不需要为生活起居发愁,有人……太多的震撼、太多的想法塞满了她的大脑。
焰火照亮血泊,各种色彩在鲜红中摇曳、折射,焕发出种种诡丽的华光。
越过低矮的巷墙,越过高塔,驱散乌黑的云层,将莱拉从未见过的种种华美而残酷的景象推到她的眼前。
一只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又一阵烟火,轰隆的蓝色照亮来人的脸——是伊莎。
莱拉看着她,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发抖。
“庆贺!庆贺!”“你干的?”伊莎用脚踢了踢男孩的头。
“以赛娜卡拉加之名!”莱拉愣愣地点头,木偶般僵硬地低头看向地上的男孩。
他的血还没有流净。
人的身体里真的有这么多血么?“为其献上永恒之花环——”“他想……杀了我。
”“不错。
”伊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蹲下身从男孩瘦弱的躯体上抽出莱拉的匕首,一刀切断了他的脖子。
“庆贺!庆贺!席拉尔的子嗣!”“下手干脆一点。
”她说,“走吧。
会有人为我们善后。
”伊莎转过脸,莱拉随之望去,看见黑暗中浮起一双双分不清是人还是动物的、饥饿的眼睛,如同墓地里的鬼火。
鬼火会引诱人坠入死亡,而它们,毫无疑问,则是被已死亡的尸首吸引着不愿离去。
“庆贺!庆贺!”“我杀了人……?”莱拉低声喃喃,眼睛空洞地望着地面。
“杀人总比被杀好。
”伊莎随意地说,望向空中喋喋不休的守备船,“现在,我们该走了。
”“永恒之子嗣!愿她永享永恒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