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算机实验室的日光灯管像垂死的蝉，在暮春潮湿的空气里发出病态的嗡鸣。张扬的指节悬在键盘上方，凝成一道僵硬的弧线。屏幕上那行"hello
world"被错误提示染成猩红，仿佛彼岸之花绽放在永夜之中。他第17次检查分号，那些倔强的中文符号像潜伏的暗礁，总在代码洪流中撞碎他的期待。
记录本早已卷边，纸页间洇开的咖啡渍与泡面汤渍交织成晦涩的地图。泡面箱在桌角垒成摇摇欲坠的埃菲尔铁塔，最上层那桶红烧牛肉面的油渍，正顺着纸箱纤维渗入地板缝隙。实验室的排风扇转动时，总带起几缕可疑的霉味——或许来自他三天未换的袜子，或许来自角落里那台古董级服务器。
"第17次编译失败。"张扬在草稿纸上潦草地记下时间，笔尖刺破纸背。邻桌学霸的键盘声如急雨，代码在屏幕上倾泻而下，宛如莫尔斯电码般神秘。他望着对方屏幕右下角跳动的绿色光标，突然觉得那抹荧光比实验室的日光更刺眼。
期中考试那天，晨曦像掺了水的牛奶。张扬特意穿了那件没破洞的校服，布鞋擦得能照见颧骨上的青春痘。答题时键盘敲得震天响，仿佛要把所有憋屈都倾注在代码里。交卷前五分钟，他特意检查了三遍分号——全是规整的英文符号，像列队待检的士兵。
成绩公布时，阳光正斜斜切过实验楼的玻璃幕墙。张扬盯着屏幕上刺目的"0分"，感觉后颈的汗珠正顺着脊椎往下爬。学霸通桌凑过来时，他闻见对方身上淡淡的柠檬香波味道。"中文分号。"学霸指着他的代码，语气里带着发现新大陆的惊喜，"你昨晚在楼道里写代码睡着了吧？"
张扬的耳根烧得发烫。他想起那个雾蒙蒙的深夜，声控灯像垂危病人的心跳，忽明忽暗。为了省电费，他蜷缩在消防通道的台阶上，膝盖抵着冰凉的墙砖。困意袭来时，眼皮像粘了浆糊，手指无意识按下了中文输入法。那个瞬间的疏忽，此刻正化作成绩单的万丈深渊。
实验室管理员老王头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他晃着军绿色保温杯，杯口飘出的枸杞香混着铁观音的醇厚。"当年李教授也这么过来的。"老王头用钥匙划开电脑机箱上的封条，泛黄的标签上"省状元奖学金"几个字已经模糊，"这台电脑跟了你三年，该认主了。"
张扬抚摸着机箱发烫的金属外壳，触感像极了老家灶台上的铁锅。李教授留下的二手编程书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教授穿着打补丁的确良衬衫，站在类似的实验室里，屏幕荧光映得他眼下的青黑都泛着蓝。书页间的批注密密麻麻，某页夹着张字条："科技是穷人的火药库。"
寒假返乡时，绿皮火车的蒸汽在车窗上凝成泪痕。张扬扛着旧电脑箱走进村委会，算盘声清脆如旧年。村支书李有福正用铜烟斗敲着登记簿，烟灰簌簌落在泛黄的纸页上。
"人口登记系统？"村支书眯起眼，铜烟斗在玻璃柜台上磕出闷响。当张扬用vb语言敲出自动生成的表格时，老支书的皱纹突然舒展开来，像干涸的河床遇见春雨。"张扬啊，你这本事该去大城市闯闯了！"他拍着张扬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拍出瘀伤。
这话在张扬心里激起涟漪。他望着窗外熟悉的田野，冬麦苗在薄雪中露出星星点点的绿。李教授的话突然在耳畔响起："科技能劈开命运的铜墙铁壁。"他的手指无意识敲打着键盘，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像某种神秘的倒计时。
返校前夕，村支书神秘兮兮地塞给他个红包。红纸上歪扭地写着"助学基金"，落款是"全l村民"。张扬攥着红包站在村口，雪粒混着泥土粘在布鞋上。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超生罚款单上的数字像座大山，压得父亲张大山佝偻如虾米。
"去省城吧，那里有更好的机会。"村支书的搪瓷缸子当啷作响，缸l上的"先进生产者"红漆已经剥落。张扬望着对方腰间别的老式bp机，突然意识到，这个曾让他恨得咬牙的人，此刻正用他所能给出的最宝贵的东西——信任，托举着自已。
火车启动时，张扬打开旧电脑。屏幕荧光映在车窗上，与李教授的旧照片重叠成奇异的双重曝光。代码在指尖流淌，他想起实验室那17次编译失败，想起期中考试的0分，想起村支书塞来的红包。那些曾经让他焦头烂额的错误提示，此刻正化作铺路的石子，通往他从未想象过的远方。
村支书的鼓励在张扬心中点燃的火种，此刻正借着代码的荧光愈燃愈烈。他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冬麦苗在雪中倔强地挺着脊梁。李教授留下的旧电脑突然发出蜂鸣声，屏幕上跳出一封新邮件——某科技公司的实习邀请，地点在千里之外的深圳。
手指悬在"接受"键上方时，张扬听见自已的心跳与火车轮轨的轰鸣共振。他想起村口那株老槐树，想起父亲布记裂口的千层底，想起实验室那17次编译失败。而此刻，命运的轮盘正带着他冲向未知的深渊或星辰。屏幕右下角的绿色光标还在闪烁，像某种神秘的指引。他将要按下哪个键？而窗外渐浓的夜色中，又有怎样的风雨正在酝酿？
这时，上铺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学霸通桌探出脑袋，手机屏幕蓝光映着他狡黠的笑："张扬，你知不知道？李教授年轻时有个秘密项目……"话音未落，火车突然钻进隧道，所有声音被吞没在黑暗里。张扬握着手机的手沁出冷汗，他忽然意识到，自已正在被卷入某个巨大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正是李教授留下的那台旧电脑……